穿過一條由幽火綴成的長廊,腳下石階自動向后退去,仿佛整條通道在時光中被拉伸。盡頭,魂天殘魂抬手一拂,空氣像簾幕被掀開,一座恢宏宮殿赫然現形——若非常人引領,即便走到近前,也只會看到一面覆滿藤蔓的冷墻。
巨門高達三十丈,通體由“冥魂玉”雕成,玉內封著萬千游魂,燈火一照,便見無數細小面孔在玉壁里掙扎、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門楣上橫書“魂天”二字,筆畫如刀,每一筆皆是一道微縮的魂河,黑水在其中緩緩流淌,偶爾濺起一滴,便化作陰風撲在人臉上,冷得鉆骨。
推門而入,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十二根盤龍巨柱——龍并非祥瑞金鱗,而是骨龍:脊骨為柱,肋骨為梁,龍首低垂,眼眶里嵌著整顆鬼鮫淚珠,燈火一晃,便有無聲哭泣回蕩大殿。龍骨縫隙里,流淌著暗紅色光河,像血管,又像熔化的鐵,為整座宮殿提供照明與靈能;每一次流動,都伴隨“咚——咚——”的低沉心跳,仿佛宮殿本身就是一頭沉睡的巨獸。
穹頂呈半球形,嵌滿“攝魂鏡”,鏡面巴掌大小,皆朝上照,映出殿內景象,卻又在鏡里扭曲成另一番模樣:秦楓看見自己化作白骨,蘇媚看見自己披鬼嫁衣,魂天殘魂則成了一團沒有五官的黑霧。鏡面之間,以黑金絲線相連,織就一張覆蓋穹頂的大網,網結處懸著拇指大的魂晶,晶內封存教眾生前一縷本命魂火,燈火萬年不熄,為整座宮殿提供永恒能量,也讓死亡氣息無處不在。
地面由“陰髓石”鋪就,石質溫潤,卻每隔數尺便嵌一枚倒刺鬼面釘,釘尖對準上空,似有無數幽魂被釘在虛無,哀嚎聲被石質吸收,只剩微弱震動,透過靴底傳入心臟,令人不寒而栗。兩側壁龕,陳列著魂天教歷代護法的“魂兵”:斷裂的骨劍、缺口的長槍、纏繞鎖魂鏈的鬼錘……每一件都殘留主人臨死前的殺意與怨念,偶爾閃過一道幽光,便似要破龕而出,再戰諸天。
然而,如此鬼斧神工的宮殿,卻死氣沉沉。沒有風,沒有呼吸,沒有腳步回音;龍骨燈河緩慢流淌,像凝固的時間;攝魂鏡里扭曲的影像,永遠定格在某一瞬,連哭泣都無聲。魂天殘魂走在前方,儒衫背影被骨燈拉得極長,投在地面,竟與那尊三首八臂的鬼修羅影子重疊,分不清誰是誰。
他腳步輕緩,聲音低得仿佛怕驚擾沉睡的亡者:“昔年,此處每日萬魂朝賀,鐘鳴鼎食;如今,只剩我這一縷殘灰,與你們兩道生魂。”說話間,他指尖輕彈,燈河濺起一滴赤光,落在地面,瞬間化作一朵猩紅鬼蓮,蓮瓣層層綻放,又在盛放之際枯萎成灰,被陰髓石吸收,不留痕跡。
秦楓握緊蘇媚手腕,兩人對視,皆看到彼此眼底的震撼與警惕——這宮殿,是亡者的圣堂,也是生者的囚籠。每一步,都踏在曾經魂天教眾的骸骨與魂火之上;每一息,都有無數幽冷目光,透過攝魂鏡、透過龍骨、透過魂晶,沉默地注視著他們這些“闖入者”。
魂天殘魂停步,回身,儒雅面容在赤燈下顯得蒼白透明:“前面,便是‘魂天祖壇’。你們若真想離開,需以生魂為引,以鬼道之心為鑰,開啟‘歸墟門’。”他聲音一頓,目光落在秦楓掌心,那枚“攝魂”鬼文正隨著燈河心跳,一閃一閃,像回應某種召喚,“當然,也可選擇留下來,陪我一起看這座墳,慢慢風化。”
殿頂,魂晶燈火忽然集體暗了一瞬,仿佛無數亡魂同時屏息,等待秦楓的回答。
魂天祖壇位于宮殿最深處,是一座倒懸的巨殿——穹頂朝下,地面朝上,仿佛整個空間被神力翻轉。秦楓與蘇媚踏過最后一道骨橋,腳下便是“地面”,實則是倒懸殿頂,每一步都踩得骨燈震顫,發出空洞回響。
祖壇中央,一座由黑魂晶壘成的祭臺高聳,九條骨龍盤繞,龍首低垂,口中垂落暗紅魂鏈,共同懸吊著一具尸骸——
那尸骸并不巨大,甚至略顯瘦削,通體漆黑,如墨玉雕琢,骨骼表面布滿天然鬼紋,每一道紋絡都似一條微型冥河,幽光流轉。頭顱微仰,下頜輕抬,仿佛在臨終前仍要俯瞰眾生;空洞眼窩里,有兩點米粒大小的灰白火焰,歷經萬年不熄,偶爾一閃,便有一股令天地變色的威壓橫掃而出。
轟!
威壓過境,秦楓胸口如遭萬鈞重錘,雙膝一軟,險些跪倒。他強行催動玄珠,雷火游走周身,才勉強穩住身形;蘇媚更慘,鎮魂鈴自動離體,懸于頭頂瘋狂震顫,翠光被壓得寸寸崩碎,她唇角溢出鮮血,臉色蒼白如紙。兩人對視,皆看到彼此眼底的駭然——
這還只是隕落之軀!
若其生前,怕是一念可令山河崩,一念可令萬鬼朝,遠超夜羅睺那等大乘初期!
魂天殘魂走在前方,對威壓視若無睹,甚至伸手輕撫尸骸腳骨,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慰沉睡的戀人。他背對二人,聲音低沉而驕傲:“昔年,我教巔峰,三界定律皆由我執筆。大乘?不過是我座下看門的狗。”
話語間,他指尖輕彈,尸骸胸骨處,一道漆黑鬼紋亮起,化作細小鎖鏈,纏住秦楓手腕,將整個人拖向祭臺。與此同時,秦楓掌心“攝魂”鬼文自主浮現,幽光大盛,與尸骸眼窩里的灰白火焰同頻跳動,像失散多年的心臟,終于找到原主的胸腔。
“別怕。”魂天殘魂回頭,儒雅面容在鬼火映照下,一半光明一半陰影,“只是借你之身,讓教主……再睜一次眼。”
轟!
祭臺九條骨龍同時昂首,龍吟如哭,暗紅魂鏈“嘩啦”繃緊,將尸骸緩緩放平。灰白火焰驟然大亮,一股比先前更恐怖百倍的威壓席卷祖壇,倒懸穹頂發出“咔啦”脆響,竟浮現細密裂紋,仿佛整個空間承受不住這股力量,隨時會崩塌。
秦楓被壓得單膝跪地,五指死死扣住祭臺邊緣,指節泛白。他抬頭,只見尸骸下頜微張,像在對他說——
“奉上鬼道之心,借你生魂一用。”
那一刻,他清晰感覺到:自己若敢拒絕,這具漆黑尸骸便會親自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