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象中,他能做到剖開他人痛處,深度挖掘個人的痛苦背后隱藏的社會問題,但真的站在小暖面前,他又做不到了。
第二天他們再次來到了小暖家里,拍攝了一些小暖的日常生活。
她早上很早起床,幫著婆婆一起做飯,帶小孩,去河壩上幫忙給雞鴨喂食,返回家中的時候,她在路邊的草叢里摘下一朵藍色野花。
花拿在手里猶豫許久,她才將它別在耳后。
小暖站在風和陽光里,問鐘知意,“好看不?”
鐘知意笑著點頭,“很漂亮啊,我幫你拍張照片好嗎?”
鐘知意從各個角度為她拍攝了數十張照片,并承諾等回去后會將照片洗出來郵寄給她。
從小暖家出來,鐘知意幾人都沒說話。他們頂著太陽的炙烤走在鄉間的土路上,往村委辦公室走的時候,在一條岔路口,鐘知意又看見了那個坐在槐樹下的老人。
兩天了,鐘知意重復經過這條岔路,總能看見她拿著一把蒲扇,坐在樹下慢悠悠地扇著。
時間經過她,在她臉上留下深刻的印痕,鐘知意突然很好奇為什么她總獨自一人坐在這里,便讓同事先走,指了指她腳邊的小筐,“奶奶,我渴死啦,能賣給我一個西紅柿嗎?”
小筐里的西紅柿紅綠相間,大小不一,其中兩個已經有了裂口,能看到沙沙的果肉。老人動作遲緩地從框里拿出兩個,塞進鐘知意手里。
她手指上的皮膚干枯得如同樹皮,但依舊很暖。鐘知意蹲在她的旁邊,吃完了兩顆西紅柿,往她的小筐里放了五百元的現金。
老人瞪著他,“拿回去!”
鐘知意的五百元最終也沒送出去,他坐在樹下,感受著蒲扇扇過來的熱風,問道:“奶奶,我看你好幾天了,你為什么總自己坐在這兒?”
“等天黑啊。”老人慢悠悠地說。
鐘知意難以言明一個老人的孤獨帶給他的震撼,在后來的幾天時間里,他再經過這條岔路,總會停下來陪著老人坐一會兒。
短暫的閑聊似乎成為老人在等天黑過程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事,她總帶著小筐,小筐里總裝著西紅柿。從土路這一頭看見鐘知意,就沖他搖搖扇子,等他走近了,就把小筐往他面前推一推,“吃吧。”
鐘知意知道了老人的名字,叫春花。她是烈士遺孀,沒有孩子,一生也未再嫁。當鐘知意問她有沒有什么心愿時,她用那雙渾濁的眼球遙望著遠方,說在死之前想去首都看一次升國旗。
“他扛著旗走的,我想了一輩子,看過了也就不想了。”
鐘知意忍住眼淚,立刻承諾,“春花!我會帶你去看升國旗的!”
他本可以在采訪結束后就安排車送春花去高鐵站,陪她前往首都。但段青時還在榮市等他,在權衡后,他自私地先選擇了段青時,便說:“你等我,下周我就來接你。”
鐘知意回了榮市,沉郁的心情隨著遠離幸福村而漸漸緩和。
小暖,麗云,小悅,鏡頭和錄音筆記錄下她們的生活,她們的生活將會變成鐘知意筆下的文字,以另外一種方式被人們看見。
鐘知意休了幾天假,和段青時一起去了吉卜力樂園,日落時,他們龍貓之森接了一個長長的吻。
那些在幸福村消耗掉的能量,鐘知意在段青時這里又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