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的論斷,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潑入一瓢冷水,瞬間在牌坊村炸裂開來。
封鎖撤去,差役們肅容列隊,護著宋慈離去。那匹高頭大馬載著面色沉靜的臨安府尹,踏起一路煙塵,消失在村口牌坊之外。官威雖去,留下的震撼與騷動卻如同漣漪,急速擴散至村子的每一個角落。
地保馬建業站在院子當中,望著官差遠去的方向,半晌才回過神來。他深吸一口氣,挺了挺有些佝僂的腰板,轉身面向那越聚越多、幾乎要擠塌籬笆的村民。
無數道目光灼灼地釘在他身上,里面混雜著未散的恐懼、熾烈的好奇、以及對于最終答案的迫切渴望。
“馬爺!馬爺!府尹大人怎么說?”
“真是歹人殺的?”
“任玉虎怎么回來的啊?”
“到底咋回事啊?”
七嘴八舌的追問如同潮水般涌來。
馬建業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且有權威,盡管他的內心依舊被那真相震蕩得波瀾起伏。他抬高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眾人安靜。
“鄉親們!靜一靜!聽我說!”他的破鑼嗓子此刻竟有了幾分分量,“府尹宋大人明察秋毫,已經斷明了此案!”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眼睛都瞪大了,屏息凝神。
馬建業環視一圈,將宋慈那番結論,用他自己能理解的大白話,糅合著難以抑制的感慨,高聲宣布出來:“不是歹人!沒有兇手!是…是任玉虎他自己!半夜三更偷偷跑回來,不知發了什么失心瘋,竟用黑布蒙了臉,從窗戶鉆進去嚇唬初香!”
“啊?!”
“蒙面?嚇唬自己媳婦?”
“這…這是為啥啊?”
人群嘩然,驚呼聲、質疑聲轟然炸響。這答案比他們想象過的任何一種可能都要離奇,都要荒謬!
馬建業提高了音量,壓過騷動:“為啥?宋大人推斷,他是豬油蒙了心,在外頭聽了些不三不四的風言風語,疑心初香不貞,想了這餿主意來試探他媳婦!”
“試探?”有人失聲叫出來,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對!試探!”馬建業重重一拍大腿,臉上露出憤憤不平之色,“結果呢?初香妹子是什么人?咱們誰不清楚?那是再貞烈不過的好女子!夜里突然見個蒙面人闖進來,她能不拼命?炕頭那把剪刀,就是她平日用來防身的!情急之下,一剪刀就…就捅了過去…唉!”
他長嘆一聲,語氣沉痛下來:“等點亮燈一看,發現打死的是自己日盼夜盼的男人…你們說,她還能活嗎?她那是又悔又恨又冤啊!拿起剪刀…就跟著去了!”
整個場面,陡然陷入一種死寂。
先前所有的喧嘩、猜測、恐懼,仿佛都被這殘酷而清晰的真相瞬間抽空了。人們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從極度的喧鬧轉為極度的寂靜,只剩下一種巨大的、沉甸甸的荒謬感和悲涼感,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日光白晃晃的,照著每一張失神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