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很平靜,就像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宋慈知道,他是認真的。
“宋提刑,”方媛忽然道,“不能讓他燒了這里!這些記錄……這些是唯一能扳倒他們的證據!”
“扳倒誰?”徐真譏諷,“名單上那些人?方媛,你太天真了。那些人在朝中經營幾十年,門生故吏遍天下,憑這幾本冊子就想扳倒他們?做夢。”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有些復雜:“你們知道暗查司為什么能存在嗎?不是因為我們需要它,而是因為朝廷需要它。需要有人做臟事,需要有人背黑鍋。我們就是那群人。李通判、孫推官……他們查的不是暗查司,查的是朝廷不想讓人查的東西。所以他們必須死?!?/p>
“這就是你的道理?”宋慈問。
“這是事實。”徐真道,“宋慈,你為官二十年,難道還不明白?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有時候,為了更大的利益,需要犧牲一些人?!?/p>
“所以李通判就該死?”
“他不死,會有更多人死?!毙煺媛曇舻统粒八禁}案牽扯到兩位尚書,火器案牽扯到一位節度使。如果李通判繼續查下去,逼得那些人狗急跳墻,到時候死的就不是他一個,而是一大批人——包括他的家人,他的同僚,甚至可能引發朝局動蕩。”
他看向宋慈:“你說我殺人,是,我殺了。但我也救過人。三年前黃河決堤,朝廷撥的五十萬兩賑災銀,被層層克扣,到了災區只剩十萬兩。是我派人截了那些貪官的賬本,逼他們吐出了三十萬兩。那三十萬兩,救活了五萬災民。”
“兩年前西北邊軍缺糧,是我想辦法從江南調糧,用暗查司的私船運過去。雖然手段不光彩,但邊軍沒有嘩變,邊境守住了。”
“這些事,卷宗里沒有,因為不能寫?!毙煺婵嘈?,“暗查司做的每一件臟事,都有一件不能說的善事。這就是我們的命?!?/p>
石室里安靜下來。
方媛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她這些年跟著徐真,確實見過他做惡,也見過他行善。有時候她分不清,這個人到底是魔鬼,還是……一個不得已的魔鬼。
過山沉默著,眼神復雜。
只有宋慈,依舊平靜。
“徐承旨,”他開口,“你說的這些,我都信。暗查司或許真的做過好事,你也或許真的救過人。但李通判不該死,孫推官不該死,黑松林那十五個差役不該死,那些被你們當成替罪羊的囚犯也不該死?!?/p>
他向前一步:“功過不能相抵。你救過人是功,殺人就是過。功要賞,過要罰——這是律法,也是公道。”
“律法?”徐真笑了,笑得悲涼,“宋慈,你還相信律法?你難道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早就把律法當成他們手里的玩物了嗎?”
“我知道。”宋慈點頭,“但正因如此,才更要有人相信,更要有人堅持。否則,這世道就真的完了?!?/p>
兩人對視。
一個眼神復雜,充滿無奈與不甘;一個眼神清澈,只有純粹的堅持。
“徐承旨,”宋慈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放下劍,交出鑰匙,跟我們出去。我會把這些卷宗原封不動地上呈朝廷——至于朝廷怎么判,那是朝廷的事。第二,你放出信號,叫來禁軍,把我們全殺了,燒了這里。但你要想清楚,一旦動用禁軍,事情就鬧大了,到時候你怎么向樞密院解釋?怎么向司首解釋?”
徐真握緊了令牌,手指關節泛白。
他在權衡。
宋慈說的是事實。動用禁軍是最后的手段,一旦用了,就等于掀了桌子。到時候,不但宋慈這些人要死,他自己也可能成為棄子——那些大人物不會允許一個知道太多、又惹出太大麻煩的人活著。
可如果投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