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勝那聲變了調的呼喊,如同一聲悶雷,在寂靜的寺院后院炸響。
“尸首?!兩具拼在一起的?!”趙虎在上方失聲重復,臉上血色瞬間褪去。就連一向沉穩的宋慈,瞳孔也是驟然收縮。
圓真和尚身體晃了晃,臉上那副悲憫淡泊的神情終于維持不住,化作驚駭與難以置信,他雙手合十,嘴唇哆嗦著念誦佛號,卻連不成完整的句子。而他身后的寶方,更是面無人色,腳下踉蹌,幾乎要癱軟在地,全靠扶著旁邊一棵枯樹才勉強站穩,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看清楚!什么情況?”宋慈俯身井口,聲音沉冷如鐵,壓住了井底傳來的回音和上方眾人的騷動。
井下的孫勝似乎強忍著不適,聲音帶著喘息和干嘔的欲望:“回…回大人!是…是一具無頭尸身!穿著…像是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衫。但是…但是旁邊…還扔著一顆頭顱!穿著…穿著錦緞袍子,是個年輕男子!頭和身子…脖頸處的斷口對不上,根本不是一個人的!”
身首異處,而且還是錯配的!饒是宋慈經辦過多起命案,如此詭異駭人的情形也是頭一遭遇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攀爬而上。
“可有女子蹤跡?或是其他物品?”宋慈追問,心中已對張清月的命運生出最壞的預感。
“沒…沒有!只有這…這尸塊和頭顱!井底狹窄,再無他物!”孫勝的聲音帶著絕望的確認。
“立刻上來!趙虎,協助他!其他人,封鎖后院,任何人不得靠近枯井!”宋慈迅速下令,聲音不容置疑。差役們雖驚魂未定,還是依令行事,迅速拉起繩索。
孫勝被拉上來時,臉色青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顯然井下的景象給了他極大的沖擊。他身上的公服沾滿了井底的污泥和某種暗褐色的可疑污漬。
宋慈不再看那枯井,銳利如刀的目光猛地轉向圓真和寶方。圓真兀自沉浸在震驚中,喃喃念佛。而寶方,接觸到宋慈目光的剎那,如同被灼燒般猛地低下頭,身體篩糠般抖動起來。
“圓真大師!”宋慈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冰冷的壓力,“這就是你說的,青燈古佛,并無異常?一口廢棄枯井,成了藏匿殘肢的墳冢!你作何解釋?”
圓真渾身一顫,抬起頭,老臉上皺紋更深,盡是苦楚與惶惑:“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老衲……老衲實在不知啊!這口井廢棄多年,寺中僧眾皆知,平日絕不會有人靠近……怎會……怎會發生如此駭人聽聞之事!”他看向寶方,語氣帶著厲色,“寶方!你負責后院灑掃,可知這是怎么回事?”
“弟子不知!弟子什么都不知道!”寶方猛地抬起頭,聲音尖利,帶著哭腔,眼神卻慌亂地四處游移,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弟子昨日……昨日一直在前殿幫忙描金師傅打下手,根本沒來過后院!定是……定是外來的歹人所作!”
“描金師傅?”宋慈捕捉到這個詞,“寺中還有畫師?”
圓真定了定神,忙道:“回大人,是的。寺中大雄寶殿壁畫年久失修,月前請了一位名叫王毅的畫師,為壁畫描金修繕,工期約為一月,就住在寺中東廂的客房。”
王毅?住在寺中?宋慈心念電轉。井底那具穿著粗布衣衫的無頭身軀,會不會就是……
“帶我去見王畫師!”宋慈命令道,同時示意趙虎帶人看守枯井,并派人火速回城調集更多作作和人手前來驗尸、勘驗現場。
圓真不敢怠慢,連忙引路前往東廂客房。寶方也被差役看似“攙扶”實則看守地帶著一同前往。
東廂客房比僧舍稍好,但也頗為簡陋。來到王毅所住的房門外,只見房門緊閉。圓真上前叩門,連喚數聲“王施主”,屋內卻毫無回應。
宋慈心中那不祥的預感愈發濃重。他示意孫勝上前。孫勝用力一推,門并未閂死,應聲而開。
屋內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行李包袱放在床頭,看起來并未打開。桌上散落著一些畫筆、顏料和調色碟,碟中的金粉和一些顏料尚未干透。一張畫了一半的壁畫草稿鋪在桌上,線條流暢,可見畫師功力不俗。
然而,屋內空無一人。床鋪整齊,不像睡過的樣子。
“王施主……他去了何處?”圓真也愣住了,臉上驚疑不定。
宋慈走到桌邊,手指抹過調色碟,金粉沾在指尖。顏料未干,說明畫師離開的時間不會太長。他打開床頭的包袱,里面是幾件換洗衣物和一些散碎銀錢,并無異常。
“主持最后一次見到王畫師是在何時?”
圓真努力回憶:“是……是昨日晚齋時分。王施主與僧眾一同用了齋飯,之后他說要趁夜趕一趕工,便去了大雄寶殿。老衲年紀大了,睡得早,之后便不知其蹤了。”
“也就是說,從昨日晚齋后,便無人再見過王毅?”宋慈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