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瑗被囚于宗正寺高墻之內,等待著他的將是三司會審與國法的嚴懲。隨著這位“雕主”的落網,“海東青”這個盤根錯節、危害巨大的隱秘組織,如同被斬斷了頭顱的九頭蛇,其各地的殘余勢力在內察司與各地官府的聯合清剿下,迅速土崩瓦解。涉案官員、將領或被罷黜,或被下獄,朝堂之上經歷了一場無聲卻劇烈的地震。
一個月后,皇帝頒布明詔,公告天下。詔書中歷數趙王瑗結黨營私、窺探宮禁、勾結外番、意圖謀逆等十宗大罪,削其王爵,廢為庶人,賜自盡。其黨羽核心成員,如韓滔(雖在逃,但已海捕)、胡掌柜(已死亡確認)等,明正典刑,懸首示眾。其余從犯,依律嚴懲,絕不姑息。同時,詔令嚴厲申飭了與“海東青”有所牽連的榮國公府及其他宗室、官員,責令其閉門思過,并借此整肅朝綱,嚴查各類結黨營私、里通外國之行徑。
至于東宮“安神散”一事,為保全儲君聲譽與國家體面,詔書中僅以“趙王瑗陰遣奸人,以不當之物惑亂東宮”一語帶過,并未明言藥物控制之細節。太子身邊人員被徹底更換,太醫院精心調配溫和方劑,為其慢慢調理身體。這場風波,在權力的最高層,被小心翼翼地控制在最小的范圍內處理。
塵埃,似乎已然落定。
提刑司內,宋慈看著那份抄錄的明詔,心中并無多少案件告破的喜悅,反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徐震的冤屈得以昭雪,王慶、丁奎、張華、任一等人各依其罪得到了應有的判決,危害國家的巨蠹被鏟除,從結果上看,這無疑是一個勝利。
然而,過程的慘烈與背后的陰影,卻讓他難以釋懷。北迎閣墻上的血跡,凈塵遠遁的背影,明州血船的謎團,棲霞嶺沖天的火光,胡掌柜不甘的雙眼,趙王瑗瘋狂的指控……這一幕幕,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腦海。為了這個結局,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也揭示了這太平盛世之下,難以言說的黑暗與裂痕。
“大人,”吳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宮中來人了,宣您即刻進宮見駕。”
宋慈整理了一下官袍,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依舊是那間熟悉的偏殿,但此次殿內只有孝宗皇帝一人。他背對著殿門,負手而立,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臣宋慈,叩見陛下。”宋慈躬身行禮。
皇帝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平身吧,宋卿。”
“謝陛下。”
“此案,你居功至偉。”皇帝開口,語氣平和,“若非你執意深究,明察秋毫,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不知身邊竟潛伏著如此巨患。你想要何賞賜?”
宋慈躬身道:“臣份內之事,不敢言賞。唯愿律法得彰,冤屈得雪,社稷安穩。”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不居功,不自傲,心系律法社稷。朕沒有看錯你。”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深沉,“此案雖了,然則余波未平。朝野震動,人心浮動。趙瑗雖伏法,但其言……未必全無影響。”
宋慈心中一凜,知道皇帝指的是趙王關于“北伐”、“光復舊土”的言論。這確實是朝中一部分人,乃至民間一些士大夫心中難以釋懷的情結。
“朕知你性剛直,眼中揉不得沙子。”皇帝走到宋慈面前,目光如炬,“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有些事,需徐徐圖之,有些疤,需待其自愈。過剛易折,過察則擾。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宋慈沉默片刻,他明白皇帝的告誡。此案牽扯太深,震動太大,皇帝需要穩定,需要時間消化和善后。過于追究細節,或者將某些不堪的內幕徹底掀開,反而可能引發更大的混亂。
“臣……明白。”宋慈沉聲道,“臣只求問心無愧,依法行事。至于其他,非臣所能及,亦非臣所愿及。”
皇帝凝視他良久,最終化作一聲輕嘆:“罷了。你且回去,好生休息幾日。提刑司,離不開你。”
“臣,告退。”
走出皇宮,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宋慈抬頭,瞇著眼看了看那輪明日,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皇帝的告誡猶在耳邊,他深知,經此一案,他在這朝堂之上,恐怕已成為一個更加特殊,也更加微妙的存在。
他信步走在御街上,街市依舊繁華,人流如織,叫賣聲此起彼伏。販夫走卒,引車賣漿,為了生計奔波;文人墨客,出入酒肆,高談闊論。他們或許聽說了趙王謀逆伏法的消息,為之唏噓或拍手稱快,但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在這看似平靜的日常之下,曾經發生過怎樣驚心動魄的暗戰,有多少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真相,有時候就像這陽光下的塵埃,看似落定,卻可能隨時因風再起。而守護這朗朗乾坤,讓律法的光芒照亮更多陰暗的角落,讓這樣的陰謀盡可能不再發生,正是他宋慈,以及無數像他這樣的人,存在的意義。
他回到提刑司衙門,值房內一切如舊,案頭還堆放著未處理完的其他卷宗。世界不會因為一樁大案的終結而停止運轉,還有無數的冤屈等待昭雪,無數的罪惡等待審判。
他坐到案前,鋪開一份新的卷宗,提起了筆。筆尖在硯臺中蘸飽了墨,如同他心中那永不枯竭的、對真相與公正的追求。
宮闕深處的陰影已然驅散,但人間煙火處的明察秋毫,永無止境。宋慈的目光重新變得專注而堅定,落在了那嶄新的卷宗之上。他的使命,還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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