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二那激烈而慌亂的否認,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除了激起一片渾濁的漣漪,并未能澄清真相。兄弟鬩墻的可能像一縷陰魂,縈繞在眾人心頭,但缺乏實證,終究只是猜測。宋慈深知,在辛二這條線上,短時間內難以取得突破,那枚詭異的腰牌和岑深堅決的態度,依舊是他心中最大的疑團。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始作俑者——李珊瑚身上。這個看似柔弱、命懸一線的少女,在這場錯綜復雜的迷局中,扮演著一個極其關鍵的角色。是她,主動策反了岑深,點燃了可能的殺機;也是她,身處風暴中心,洞悉著每個人的秘密與弱點。她的視角,或許能提供一條截然不同的路徑。
“李小姐。”宋慈的聲音打破了大堂內因辛二失控而陷入的僵持,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他走到李珊瑚面前,語氣平和,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審慎,“你的處境,本官已然了解。如今風雪封路,官府難至,欲查明真兇,護你周全,需得知曉更多細節。”
李珊瑚抬起蒼白的臉,那雙過于明亮的眼睛看向宋慈,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保持著清醒與冷靜。“大人請問,珊瑚知無不言。”
“你之前提及,曾策反岑深,許以重酬,請他相助。”宋慈開門見山,“可否詳細告知,你是如何與他接觸,具體說了什么,他又作何反應?這其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可能至關重要。”
李珊瑚微微頷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積蓄力量,開始敘述那段決定了她,也可能決定了辛大命運的對話。
“那是在我們被困客棧的第二天下午,”她的聲音微弱卻清晰,“辛大和辛二輪流看守,那時是辛二當值,他靠在馬車邊打盹。我因久未服藥,胸口悶痛,氣息艱難,勉強弄出了一點聲響……很輕微,但岑壯士……他恰好從附近經過,腳步停頓了一下。”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岑深,他依舊沉默,但緊繃的下頜線顯示他正在專注地聽。
“我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用盡力氣,對著縫隙向外說……”李珊瑚模仿著當時氣若游絲的狀態,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懇切,“‘壯士……救命……他們是綁匪……要賣我……救我,李家……必有重報……’”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當時的緊張與絕望。“我重復了兩遍,不敢大聲。然后,我聽到外面傳來他壓低的聲音,只有三個字……‘知道了’。”
“只有‘知道了’?”宋慈確認道。
“是。”李珊瑚肯定道,“然后他的腳步聲就遠去了。我當時心中忐忑,不知他是否真的會相助,還是置之不理。”
“后來呢?”宋慈追問,“之后你們可還有接觸?”
“沒有了。”李珊瑚搖頭,“直到……直到我舊疾發作加劇,辛大逼王書安去取藥。那時我心中更加焦急,但再無機會與他說話。直到王書安第一次去茅房未歸,辛二也有些焦躁時,我才又聽到岑壯士似乎有意從馬車附近走過,腳步很慢……但我那時已近乎昏迷,無法再發出聲音。”
這段敘述,與岑深之前“想去馬車附近查看,能否尋機相助”的解釋基本吻合。時間點也卡在王書安第一次離開大堂前后。
“那么,關于銀子,”宋慈切入核心,“你如何得知辛二身上帶有大量現銀?又是在何時,將此信息透露給岑深?”
這個問題極為關鍵,直接關系到岑深謀財動機的強度和時機。
李珊瑚的目光掃過臉色難看的辛二,平靜地回答:“是偷聽到的。在被綁架的路上,他們兄弟二人有時會避開王書安夫婦低聲交談。我聽到辛大叮囑辛二,說定金要分開放,他隨身帶一部分,大部分放在辛二那里,以防萬一。具體數目我不清楚,但知道是一筆不小的現銀。”她看向宋慈,“我在向岑壯士求助時,一并說了出來。我說‘他們身上有大量贓銀,事成之后,酬金之外,那些銀子也可盡歸壯士’。”
動機鏈條完整了。李珊瑚在最初求助時,就同時拋出了“救命恩情+李家重酬+綁匪贓銀”三重誘惑,這對于急需巨款安置袍澤遺孤的岑深而言,無疑是難以抗拒的吸引。
宋慈微微頷首,目光轉向岑深:“岑壯士,李小姐所言,與你之前承認需要銀兩、并與她有過接觸之事實,可否相符?”
岑深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大致相符。”他承認了李珊瑚敘述的真實性。
至此,李珊瑚策反岑深的經過基本清晰。她抓住了岑深經過的瞬間,用簡潔的信息和巨大的利益誘惑,成功將其拉入局中,為自己尋求了一線生機。而岑深,則因為自身沉重的原因,接過了這柄可能染血的雙刃劍。
然而,宋慈的眉頭卻微微蹙起。他注意到一個細節上的微小出入。李珊瑚強調,她是在第一次接觸時(第二天下午),就同時告知了岑深關于贓銀的事情。而之前岑深在敘述自己去后院的動機時,只提到了擔心李珊瑚病情,想去查看能否相助,并未強調是因得知贓銀具體在辛二身上而采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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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細微的差別,意味著什么?是岑深刻意淡化了對錢財的急切?還是李珊瑚在回憶時,將兩次信息混雜了?
宋慈沒有立刻點出這個矛盾,他需要更堅實的支點。
“李小姐,”他轉換了話題,目光變得深邃,“依你之見,岑深答應相助,更可能是出于對你遭遇的同情,還是那筆銀錢的吸引?或者,二者皆有?”
這是一個直指人心的問題。李珊瑚沉默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眼中的情緒。
“大人,”她抬起眼,目光坦誠得近乎殘酷,“當時我命懸一線,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任何一根稻草都會用盡全力。我不敢奢望陌生人的同情,尤其是在這荒郊野店。所以……我當時更傾向于認為,是銀錢的作用更大。我拋出贓銀,便是為了增加籌碼,讓他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