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周博士那頂青布小轎在寂靜的街巷中穿行,如同一個匆忙的幽靈。宋慈與兩名護衛遠遠輟在后面,馬蹄包裹了厚布,落地無聲。
城西多是高門大院,朱門緊閉,唯有更夫梆子聲偶爾響起,更添幾分深夜的寂寥。周博士的轎子并未在任何一座府邸前停留,而是徑直穿過富貴區域,向著更僻靜的西山腳下行去。
最終,小轎在一座規模不大、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道觀前停下。觀門匾額上書“玄都觀”三個古樸大字,在稀薄的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周博士迅速下轎,左右張望了一下,便上前叩響了觀門。側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縫,將他讓了進去,隨即迅速關上,隔絕了內外。
玄都觀?宋慈眉頭緊鎖。此地他略有耳聞,并非香火鼎盛之所,據說觀主是個清修的老道,平日很少與外界往來。周博士一個儒家學者,深夜來此清冷道觀,所為何事?
“你們守在外面,盯緊前后門,任何人出入,立刻回報。”宋慈低聲吩咐護衛,自己則深吸一口氣,繞到道觀側面,尋了一處墻體斑駁、易于攀爬之處,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翻墻而入。
觀內果然清靜,只有幾間殿堂閃著昏暗的長明燈光,不見人影。宋慈屏息凝神,借著廊柱和樹木的陰影,向內潛行。他相信,周博士深夜至此,必有緊要之事,絕不會只是在殿中上香。
果然,在后院一處獨立的精舍外,他看到了微弱的光亮,并隱約聽到了壓低的交談聲。
宋慈貼近窗欞,用唾液潤濕窗紙,戳開一個小孔,向內窺視。
精舍內陳設簡單,只有一桌兩椅,墻上懸掛著一幅太極圖。周博士正躬身站在桌前,神情恭敬,甚至帶著一絲惶恐,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古板嚴肅。而坐在他對面主位上的,并非什么仙風道骨的老道,而是一位身穿尋常富家員外服色、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老者!
這老者雖作平民打扮,但舉手投足間自帶一股久居人上的雍容氣度,絕非尋常鄉紳!
“……事情辦得如何?”老者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博士額頭見汗,低聲道:“回稟主上,碼頭……碼頭出了岔子,貨被宋慈截了,人也……人也落到了他手里。”
“廢物!”老者眉頭微蹙,雖未提高聲調,但周博士已是渾身一顫。“本座早已提醒爾等,宋慈非同小可,需萬分謹慎。劉文正折了也就罷了,為何還會被其查到碼頭?”
“是……是屬下失察,沒想到那童川竟留了后手,更沒想到‘灰雀’如此不濟事……”周博士聲音發顫。
“灰雀不堪大用,折了便折了,所幸已被清理。”老者語氣淡漠,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那批‘書’落入宋慈之手,終究是心腹大患。他如今查到哪一步了?”
周博士連忙道:“他似乎……似乎將疑心放在了書院幾位博士身上,尚未……尚未觸及根本。只是……只是那枚印信,也落入了他的手中……”
聽到“印信”二字,老者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如同兩道冰錐,刺向周博士:“你說什么?!印信怎會也在船上?!”
周博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屬下該死!屬下該死!是……是‘福順號’的船長,他……他怕途中生變,想留著印信以防萬一,自作主張帶上了船……屬下也是剛剛才得知啊!”
老者沉默了片刻,精舍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卻更令人膽寒:“一枚印信,壞了大事。宋慈不是蠢人,見到此物,豈會不起疑心?”
“主上恕罪!屬下……屬下一定想辦法將印信奪回!”周博士連連保證。
“奪回?”老者嗤笑一聲,“宋慈既然拿到了,豈會輕易讓你奪回?如今之計,唯有……讓他永遠閉嘴。”
周博士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主上是說……可是,宋慈乃是朝廷命官,若他死于非命,必將引起軒然大波,朝廷定然嚴查,恐怕……”
“那就讓他‘合情合理’地閉嘴。”老者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光芒,“他不是很能查案嗎?那就讓他……死于一場意外的‘罪有應得’。臨安府,也該動一動了。”
周博士似乎明白了什么,臉上血色盡失,嘴唇哆嗦著,卻不敢再反駁。
“去吧,按計劃行事。干凈利落點,別再讓本座失望。”老者揮了揮手,仿佛驅趕一只蒼蠅。
“是……是,屬下告退。”周博士如蒙大赦,連忙爬起來,躬身退出了精舍。
窗外,宋慈心中已是翻江倒海!這老者是誰?竟被周博士稱為“主上”!他言語間提及“朝廷”、“臨安府”,顯然權勢極大!難道他就是“燭龍”?那枚玉印,果然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