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宋慈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像是在問宋安,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宋安,你若劫得五千巨款,會如何處置?”
宋安一愣,思索片刻答道:“自是…趕緊藏匿起來,或設法兌換成金銀,怎會…怎會還大大方方帶在身上?”
“正是此理!”宋慈猛地坐直身體,拿起案卷,指著那關鍵處,“案發不到一日,衙役便從這張生身上搜出五千錢!若他真是兇手,殺人之后,驚魂未定,不立刻隱匿贓物,反而將這要命的銅錢隨身攜帶,招搖過市,等著官差來拿?天下豈有如此愚笨之兇徒?這與自投羅網何異!”
宋安聞言,恍然大悟,不由點頭:“大人明察!如此想來,確實不合常理!”
“再看此處,”宋慈目光如炬,繼續分析,“案卷稱,張生辯稱錢款來自典當玉佩。王縣令以‘并無實證、亦無人證’為由駁斥。然,典當之物,當鋪必有記錄,掌柜伙計皆可為證。如此重要的線索,為何不加以核查?只一句‘并無實證’便輕輕帶過?”
他越說,語氣越是沉凝:“還有這口角之爭…僅為市集爭買一方劣硯,便升級為殺人劫財?動機是否過于牽強?更可疑者是這刑訊…初審刑訊,他便認罪。次日提審,竟又翻供,顯是內心仍有冤屈不甘!王縣令不思深究其翻供緣由,反以為‘態度頑劣’,再次大刑伺候,直至其不敢再言!”
宋慈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這哪里是審案?這分明是…分明是用刑杖堵住疑犯之口,強行坐實其罪!如此辦案,草率至極,武斷至極!其中冤屈之風險,何其之大!”
燭光下,他面色嚴峻,那雙平日里溫和沉靜的眼睛,此刻閃爍著洞察秋毫的光芒,仿佛能穿透這薄薄紙頁,看到蔡縣公堂上那血腥逼供的一幕,看到那張生絕望的眼神。
宋安深知主人性情,最是憎惡這等草菅人命、枉斷曲直之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值房內再次陷入沉寂,氣氛卻變得凝重無比。
片刻后,宋慈霍然起身,沉聲道:“此案疑點重重,絕非表面看來的鐵案一樁。若張生真是冤枉,那真兇便仍逍遙法外!人命關天,豈能如此兒戲!”
他快步走到窗前,望著窗外已然完全暗下的天色和初升的星子,沉吟片刻,斷然下令:
“宋安,即刻準備!明日一早,你隨我輕裝簡從,親赴蔡縣,重勘此案!”
“是!老爺!”宋安精神一振,立刻領命。他知道,一旦主人露出這般神色,便是決意要一查到底,非要水落石出不可。
宋慈轉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案卷上,眼神復雜。既有對可能存在的冤屈的憤慨,也有對地方官吏顢頇辦案的憂慮,更有一股不容真相被掩埋的決絕。
蔡縣的夜空,或許和王縣令案頭那份“完美”的案卷一樣,看起來平靜無波。但宋慈知道,這平靜之下,恐怕隱藏著驚人的冤情與未解的迷霧。
而他一—大宋提刑官宋慈,決意要親手揭開這層迷霧。
南下的行程,就此定下。一場關乎真相與謊言、公正與屈辱的較量,悄然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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