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灼灼,炙烤著張家院落,卻驅不散那自屋內蔓延而出的森然寒意。差役們肅立四周,屏息凝神,目光皆聚焦于負手立于院中的宋慈身上。他微闔雙目,身形挺拔如松,仿佛化身為一座冰冷的石碑,正在無聲地解讀著鐫刻其上的血腥密碼。
地保馬建業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他親眼見證了蒙面黑布的發現,又目睹了藏金包袱的出土,此刻只覺得腦子里一團亂麻,先前那“謀財害命”的推斷早已碎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困惑與恐懼。他偷偷覷著宋慈的臉色,試圖從那平靜無波的面容上讀出些什么,卻只感到一片深不可測的寒潭。
宋慈的腦海中,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疑點、所有的物證,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轉、碰撞、重組,勾勒出一幅殘酷而清晰的畫面。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再次投向那洞開的房門,仿佛能穿透昏暗,直視昨夜發生在此地的慘劇。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院內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抽絲剝繭般的冷靜與穿透力。
“馬建業,”他并未回頭,徑自問道,“依你之見,任玉虎在外三載,經營得法,攜金而歸,本是衣錦還鄉、夫妻團聚的喜事。他為何要夤夜潛回,不露行跡?”
馬建業被問得一怔,訥訥道:“這…小人愚鈍…或許,是想給張氏一個驚喜?”
“驚喜?”宋慈唇角掠過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若要求喜,何須蒙面?若要求驚……”他的話音微微一頓,加重了語氣,“又何須藏金?”
馬建業張了張嘴,啞口無言。是啊,蒙面、藏金,這哪一樣像是要給驚喜的模樣?
宋慈不再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無形的真相訴說:“他歸而不見,藏匿財貨,復以布蒙面,自窗潛入……此等行徑,絕非思鄉情切,更非意在加害。”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仿佛看到了那個被扭曲心理驅使的男人,在夜色掩映下,如同鬼魅般悄然接近自己的家。
“其目的,或許……只為相試。”
“相試?”馬建業失聲重復,臉上寫滿了荒謬與不解。
“試其妻,獨守空閨三載,是否貞潔如初;試其心,面對突遭之險厄,是堅貞不屈,還是怯懦順從;亦或……”宋慈的聲音愈發冰冷,“試其是否會為保性命,輕易道出那尚未露白的家財所在。”
院內鴉雀無聲,唯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響。所有差役,連同馬建業,都被這個匪夷所思卻又絲絲入扣的推論驚得脊背發涼。
“然其未曾料到,”宋慈的話音陡然一轉,帶著一種沉痛的穿透力,“其妻張氏,性非柔弱,更兼日夜獨居,警醒異常。枕下藏剪,非為飾物,實為防身。”
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昨夜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夜深人靜,油燈昏黃(那近乎干涸的燈盞印證了曾有點燈的過程)。張初香或許剛吹燈躺下,或許仍在榻間輾轉思念遠人。忽聞窗欞細微響動,一個黑影蒙面而入!
她驚起,駭極!黑暗中,只見歹人逼近(任玉虎或許還故意發出威脅之聲,或作勢欲行不軌)。驚恐萬狀之下,她下意識摸向枕邊防身之物——那把剪刀!
掙扎或許短暫而激烈(但從指甲干凈看,可能并未長時間扭打),求生的本能讓她爆發出巨大的力量。黑暗中,她奮力一刺!
“噗——”
利刃入肉之聲悶響。
那蒙面身影猛地一僵,踉蹌倒退,最終跌倒在炕上。或許有嗬嗬的抽氣聲,或許有不敢置信的悶哼。
張初香驚魂未定,心臟狂跳,顫抖著,或許摸索著火石,重新點亮了油燈。
昏黃的光亮起,照亮了屋內慘狀。
她一步步挪近炕邊,顫抖著手,伸向那蒙面人臉上已然松脫的黑布……
下一刻,她看到的,是丈夫任玉虎那張因極度痛苦和驚愕而扭曲的臉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