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的案卷在午前便呈遞了上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官場引起了一圈圈不易察覺的漣漪。刑部官員對案情的清晰與證據的完備表示嘆服,無人敢對宋慈的結論提出質疑。然而,那份案卷最后幾句看似例行公事的“伏乞圣察”、“細查余弊”,卻讓一些有心人讀出了不同的味道。
禮部尚書王成的彈劾奏章,幾乎與宋慈的案卷同時抵達御前。奏章中,王成并未直接否定宋慈的查案結果,而是避重就輕,極力渲染宋慈昨夜“強行扣押使節”、“險些釀成邦交大禍”、“行事剛愎、不通情理”,字里行間暗示宋慈為了追求所謂的“真相”,罔顧朝廷體面與國家利益。這是官場上慣用的手法,攻擊不了你的能力,便攻擊你的行事風格和對“大局”的考量。
然而,皇帝的批復卻出乎許多人的意料。對宋慈的案卷,朱批只有兩個字:“知道了。”對王成的彈劾,朱批則稍多些:“宋慈查案,朕所授意。案情既明,使節無恙,卿可安心。”輕描淡寫,既維護了宋慈查案的正當性,也安撫了王成,將一場可能的風波悄然化解。天威難測,皇帝的心思,顯然比臣子們想象的要深沉。
這些朝堂之上的暗流,宋慈并未過多關注。他將案卷上交后,便仿佛將此事暫時擱下,閉門謝客,在書房中整理歷年卷宗。直到傍晚時分,書房的門被輕輕叩響。
“大人,宮里來人了。”老管家在門外低聲道。
宋慈眉頭微蹙,放下手中的卷宗。“請進。”
來的是一位面生的中年太監,衣著普通,氣質沉靜,不似尋常內侍那般諂媚或倨傲。他對著宋慈微微躬身,遞上一份用火漆封好的小匣:“宋大人,咱家奉旨,將此物交予大人。”
宋慈接過,入手微沉。“陛下可有口諭?”
那太監搖了搖頭:“陛下只言,此乃北迎閣舊物,或與昨夜之事略有牽連,著大人自行處置即可。”說完,便再次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如來時一般突兀。
自行處置?宋慈心中疑竇叢生。他小心地拆開火漆,打開木匣。里面并非什么奇珍異寶,只有幾封書信,以及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冊子。
他先拿起書信。信紙已經有些發黃,顯然有些年頭。寄信人署名“弟安石”,收信人則是“徐大哥”。信中內容多是些家常問候,偶爾提及北方風物,語氣恭敬而親昵。宋慈回想徐震身世,似乎并無胞弟,這“安石”或許是同鄉或結義兄弟?從信中提到“邊事艱難”、“胡騎時擾”等零星字眼來看,這位“安石”很可能是在北地邊境任職的低階軍官或吏員。
這些書信似乎并無特別。宋慈放下信,拿起了那本冊子。冊子很薄,翻開第一頁,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用細墨繪制的簡圖——赫然是皇宮部分區域的平面圖,其中,北迎閣、徐震居室、通往御膳房的暗道,都被用朱筆細細標出!甚至比王華口述的還要詳盡幾分!
宋慈心中一凜,迅速向后翻去。后面的頁數,記錄的并非修繕賬目,而是一些看似雜亂無章的人名、時間、物品名稱,間或夾雜著一些數字代號。
“臘月十五,王,漆料三百,過東門。”
“正月初九,李,金箔八十,入西苑。”
“二月二,張,瓦獸二百,記半,暗道。”
……
這些記錄與那本貪墨賬本風格迥異,更像是一本……秘密的物流記錄!其中頻繁出現的“東門”、“西苑”、“暗道”等地點,以及“記半”這類與貪墨賬本中相似的標記,讓宋慈瞬間意識到,這恐怕才是徐震真正掌握的、比王慶貪污更為致命的秘密!
王慶的貪墨,或許只是這龐大暗流中微不足道的一環!徐震記錄的,很可能是一個利用宮中便利條件和隱秘路徑,長期向外輸送物資(甚至是情報)的網絡!而“記半”,可能意味著這些物資只有一半用于賬面記錄,另一半則通過某種途徑流出了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