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滿氣得渾身發抖,當場就要敲鐘開全體社員大會批斗。凌風卻攔住了他,冷靜地分析:“福滿叔,現在開大會批斗,等于公開和趙干事撕破臉,正中他們下懷,他們完全可以矢口否認,甚至反咬我們誣陷。不如……我們這樣處理。”
第二天,凌家坉傳出消息:春苗同志“積極要求進步,文化基礎好”,被隊里推薦到縣衛校參加一個“短期培訓班”學習(實為變相控制隔離,進行審查教育);王老蔫“主動請求”到最偏遠的山間林地看守林木,“加強思想改造”(實為勞動監管,隔離審查)。對外統一口徑,只說這是“正常的工作安排和培養需要”。
這一手“冷處理”,內部清除了隱患,避免了公開沖突授人以柄,外部沒有留下任何可供攻擊的明顯把柄,還顯得隊里“愛護青年”、“給出路”,處理得合情合理。趙干事吃了個啞巴虧,損失了兩顆重要棋子,再也無法從凌家坉內部得到準確消息,氣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
經此一事,凌風更加注重內部隊伍的純潔性和忠誠度考察。他協助王福滿進一步完善了隊里特別是土藥房的管理和保密制度。同時,他深知,最好的防御是自身變得更強大、根基扎得更牢。他加快了草藥種植的多樣化嘗試,特別是幾種對常見病有奇效、且不易引人注目的本土草藥的優化培育。空間的利用更加隱秘和高效。他還開始有意識地、更加系統地收集整理本地民間流傳的、看似土氣卻非常實用的醫療經驗和方劑,用更科學的語言進行記錄和分析,為土藥房未來的發展積累更深厚的底蘊和不可替代性。
夜色深沉,凌風站在自家小院里,望著滿天星斗。危機暫時解除,內鬼得以清理,但他知道,斗爭遠未結束,前方的路依然布滿荊棘。但此刻,他感覺自己的心志像被淬煉過的鋼鐵,更加堅韌。他攥緊了拳頭,目光沉靜地望向遠方沉沉的夜色。無論風雨如何變幻,守護好腳下這片土地和這些依賴他、信任他的人們,是他不變的信念,也是他所有智慧和力量的源泉。
臘月二十三,小年剛過,北風卷著細雪粒子,砸在凌家坉的窗欞上,唰啦啦響。天擦黑時,村口那盞昏黃的電燈在風雪里搖搖晃晃,光暈只能照見腳下方寸地。凌風剛從公社開完“農村合作醫療年終總結會”回來,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沒腳踝的雪殼子里,棉襖領子結了一層白霜。會開得長,公社領導們講話一個比一個調門高,總結成績,展望未來,口水話比窗外的雪片子還密。凌風坐在角落里,手里捧著個搪瓷缸,熱水早涼透了,他只低頭盯著桌面木紋,耳朵卻豎著,捕捉著每一句可能關乎凌家坉風向的話。
散會時,公社管文教的趙干事,就是上回帶紅衛兵來搜查、后來被凌風巧妙化解的那個趙干事,皮笑肉不笑地湊過來,拍著凌風的肩膀:“小凌啊,你們凌家坉的土藥房,今年可是放了顆衛星!縣里都掛上號了。不過嘛,”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樹大招風,成績有了,更要警惕驕傲自滿,要經得起更嚴格的檢驗。開春后,地區衛生局可能要組織交叉檢查,到時候,可別給咱們公社丟臉吶。”這話聽著是提醒,那眼神里的意味,卻像三九天的冰溜子,扎人。
凌風心里明鏡似的,這是敲打,也是試探。他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謙遜笑容,連連點頭:“趙干事您放心,全靠上級領導支持和社員努力,我們一定戒驕戒躁,繼續改進工作,迎接領導檢查。”話說得滴水不漏,心里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地區交叉檢查,來的可就是真神了,是好是歹,就在此一舉。
頂著風雪回到凌家坉,已是萬家燈火。家家戶戶窗紙透出昏黃的光,煙囪冒著炊煙,空氣里飄著熬豬油、蒸豆包的香氣,年味兒混著風雪氣息,有種亂世里難得的安穩。凌風沒直接回家,先拐去了隊部旁邊的土藥房。藥房里還亮著燈,鐵柱和春苗正在整理藥材。春苗是凌風著重培養的另一個徒弟,心思細,手也巧。見凌風滿身風雪進來,兩人趕緊放下手里的活。
“風哥,會開完了?咋樣?”鐵柱接過凌風脫下的濕棉襖,掛在爐子邊烘著。
“沒啥大事,就是總結總結。”凌風搓著手湊到爐邊烤火,隨口問,“今天有啥情況沒?”
“沒啥特別的,”春苗一邊把曬干的柴胡捆成小把,一邊說,“就是后溝的張老蔫又來說他老伴心口疼,我給包了幾服以前你配的丹參山楂散,讓他先吃著看。哦對了,下午劉老三偷偷摸摸來過一趟,在藥房門口轉悠了半天,說是找他孫子,可我看見他往里面瞅了好幾眼。”
劉老三?凌風心里一動。這家伙自打上次被發配去養豬,表面上老實了不少,但狗改不了吃屎,難保不憋著壞水。凌風沒動聲色,只說:“知道了,以后他再來,多留個神。快過年了,咱們的藥柜、賬本都再清點一遍,不能出紕漏。”
檢查完藥房,凌風才踏著厚厚的積雪往家走。風雪夜里,村子靜得出奇,只有腳踩雪地的咯吱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他想起趙干事的話,想起劉老三的鬼祟,心里那點因年終總結帶來的暖意,漸漸被風雪吹涼。他知道,眼前的平靜就像這河面的冰層,看著結實,底下暗流從來沒停過。開春后的地區檢查,是道坎,邁過去了,凌家坉這面紅旗才算真正立穩;邁不過去,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被打回原形,甚至更糟。
回到家,娘已經煨好了紅薯粥,在鍋里溫著。見凌風回來,趕緊盛上一碗,又端出一碟淋了香油的咸菜疙瘩。“會開得咋這晚?餓壞了吧?快趁熱吃。”昏暗的煤油燈下,娘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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