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福和他那兩個如喪考妣的伙計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消失在村道盡頭,留下幾縷被踐踏得不成樣子的塵土。葉家荒地上的氣氛卻并未完全松弛下來。劉大挺直的腰背在錢福身影消失的瞬間微微塌陷,臉上那股豁出去的慘然褪去,只剩下疲憊和一絲殘留的驚悸。他搓著粗糙的大手,目光復雜地投向葉夢情,以及她身后那片被草席覆蓋的神秘區(qū)域——昨夜小鳳用變異鐵稻穗精心拼合的全家肖像。
“葉…葉娘子,”劉大的聲音有些干澀,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錢福這次…算是栽了大跟頭。按他那份細則,除了昨夜毀地的賠償,之前克扣的靈肥折算,還有…還有這些年他壓榨各村多抽的那兩成利,都得吐出來!這…這數(shù)目不小!”
葉夢情神色平靜,將那張被林傾城揉得皺巴巴的明面契約和沾著球球口水的細則副本仔細疊好,收入懷中。“錢家的事,自有商律司的人去料理。劉管事,”她目光轉(zhuǎn)向劉大,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你今日敢站出來,這份情,我葉家記下了。日后這片地,還需你多費心。”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劉大連連點頭,腰又彎了下去,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恭敬。他猶豫了一下,視線再次不受控制地飄向那片被草席覆蓋的地方,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葉娘子…恕我多嘴…昨夜那灰霧…那般兇險,怎地…怎地您家新開的這十畝地,尤其是這中間幾畝…那靈稻…看著…看著一點事都沒有?反倒…反倒像是…更精神了?”他指著草席邊緣沒有被完全蓋住的地方。那里,幾株昨夜被小鳳催生、用來拼圖的變異鐵稻,在晨光下舒展著葉片,稻穗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金屬冷光,葉片邊緣鋒銳如刃,透著一股堅韌的生命力,與旁邊被灰霧侵蝕后蔫頭耷腦、甚至枯萎焦黑的普通靈稻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這正是他心頭最大的疑云,壓過了對錢福倒臺的震驚。灰霧的可怕他深知,昨夜那陣仗更是前所未見。葉家這片新墾的荒地,尤其是核心區(qū)域,本該是首當其沖,被吞噬殆盡才對!可結(jié)果呢?非但沒毀,那幾株稻子反而長得…邪門得好!這完全顛覆了他這個老靈植夫的認知。
葉夢情還未開口,旁邊傳來“噗嗤”一聲輕笑。只見林傾城不知何時又蹲回了那片“邪門”稻子旁邊,正用一根枯枝小心翼翼地去撥弄一株鐵稻的葉子,嘴里還念念有詞:“亮…亮晶晶…好玩…”那葉片邊緣極其鋒利,枯枝輕輕一碰,“嚓”的一聲輕響,就被削掉了一小截。
劉大眼皮猛地一跳!這稻葉…竟能斷木?!
冷月心抱著她的筆記走了過來,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晶石和金屬絲臨時改造的“顯微鏡”,鏡片后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屬于研究者的冷靜光芒。“劉管事,”她聲音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科學”口吻,“昨夜的情況,我們也在分析。初步觀察,葉家小姐無意間培育出的這種變異靈稻,其細胞壁結(jié)構(gòu)發(fā)生了顯著變化,金屬元素沉積異常增高,硬度和韌度遠超普通靈稻,對灰霧中可能存在的腐蝕性孢子似乎有天然的抵抗性。你可以理解為…這是一種…嗯…‘鐵甲稻’。”
“鐵…鐵甲稻?”劉大聽得云里霧里,什么細胞壁、孢子,他完全不懂。但“鐵甲”兩個字他聽明白了,再聯(lián)想到林傾城剛才削斷樹枝的景象,心頭更是駭然。種了一輩子地,從沒見過稻子能硬成這樣!
“對呀對呀!”小寶抱著球球湊了過來,小臉興奮得發(fā)紅,“妹妹的稻子可厲害了!壞霧霧都咬不動!球球也幫忙了!球球噓噓噓,壞霧霧就跑了!”球球配合地在小寶懷里“嗷嗚”一聲,挺起小胸脯,一副“我也很厲害”的樣子。
小鳳則安靜地站在媽媽身邊,小手輕輕撫摸著草席下她昨晚耗盡心力拼成的稻穗全家福,小臉上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專注和淡淡的疲憊。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小寶和冷月心的說法。那株被林傾城削掉一小截枯枝的鐵稻,葉片似乎微不可察地輕輕動了一下,仿佛在回應(yīng)小鳳的撫摸。
劉大看著這一家子:憨傻好奇撥弄“鐵甲稻”的林傾城,冷靜分析“科學道理”的冷月心,童言稚語卻點出關(guān)鍵的小寶和球球,以及沉默卻仿佛蘊藏著某種奇異力量的小鳳。再想想葉娘子那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手段……他腦子里亂成一團麻。變異?鐵甲?孩子的運氣?靈獸的尿?這些解釋聽起來都匪夷所思,卻又似乎……勉強能沾上點邊?
最大的疑點依舊如同巨石壓在他心頭:產(chǎn)量!
錢家那份明面上的契約,關(guān)于基礎(chǔ)產(chǎn)量的要求,是參照下等靈田的標準,定得并不算高。但葉家接手這十畝地才多久?開荒、除草、遭遇灰霧、新墾地被毀……在如此不利的條件下,僅僅靠著那幾畝核心區(qū)域未被毀的“鐵甲稻”,以及旁邊受損但搶救回來的部分……據(jù)他今早偷偷的估算,最終產(chǎn)出,恐怕已經(jīng)逼近甚至可能超過了契約規(guī)定的、正常年份下等靈田應(yīng)有的總產(chǎn)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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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不合常理了!就算是上等靈田,在最好的靈植夫精心照料下,也需要足夠的生長周期和靈力滋養(yǎng)。葉家這地,貧瘠得連雜草都長得費勁;葉家這些人,除了那個神秘的冷姑娘似乎懂點稀奇古怪的東西,葉娘子精明能干但顯然不通農(nóng)事,林傾城更是公認的傻子,兩個孩子再可愛也只是孩子……他們哪來的本事讓這地、這稻,產(chǎn)出這么多?!
沒有靈力波動!這才是最關(guān)鍵的!劉大偷眼看向田地,又看向葉家的人。無論是最初開荒時林傾城那“愚公移山”般的手刨硬土,還是后來葉夢情用醋除銹、小鳳調(diào)配奇怪的除草劑、小寶與靈蛙“交流”、昨夜對抗灰霧……整個過程,他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屬于修士的靈力波動!一切都透著一種…凡俗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卻又偏偏歪打正著的詭異感!
高產(chǎn)。無靈。這是兩個在修真界靈植夫認知里幾乎不可能同時存在的詞!
“葉娘子…”劉大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終于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那個盤旋在他心底、讓他坐立不安的問題,“這收成…眼看就要入庫了。按契約,超出基礎(chǔ)產(chǎn)量的部分,原本錢家要抽七成,現(xiàn)在按他自家的細則,是五五開。這…這數(shù)目著實不小!只是…只是這產(chǎn)量如此之高,遠超尋常,交割時…怕是…怕是會引來不必要的探查啊?”
他的擔憂很實在。如此異常的產(chǎn)出,一旦被有心人注意到,必然會深究。探查之下,葉家這“無靈高產(chǎn)”的秘密如何守住?萬一引來比錢福更難纏、更貪婪的勢力……劉大不敢想下去。他剛站到葉家這邊,可不想這么快就跟著一起遭殃。
葉夢情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自然明白劉大的顧慮,這也在她的預(yù)料之中。高產(chǎn)是目標,但“無靈”正是他們刻意維持的保護色,也是最大的破綻。她正待開口,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探查?查什么?”王勝男不知何時走到了田埂邊,她雙手抱臂,目光并沒有看劉大,而是投向遠處灰霧籠罩的山林,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按契約種田,按契約交糧。我們一沒偷,二沒搶,三沒用禁術(shù)邪法。這地里的稻子,貨真價實,粒粒飽滿。誰來查,查到的也只會是葉家勤懇開荒,運氣不錯,加上冷姑娘懂些新奇的培育法子,種出了些變異的硬稻。有何不妥?”
她的話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平靜,卻隱隱透著一股無形的壓力。劉大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是啊,稻子就在地里,肉眼可見的變異特征(那金屬光澤和鋒利的葉子),冷姑娘那套聽起來高深莫測的“培育理論”,還有昨夜球球那泡“驅(qū)邪童子尿”的奇效……這些雖然離奇,但似乎都能自圓其說,歸根結(jié)底,都屬于“凡俗”的范疇。只要咬死沒有靈力介入,誰又能真拿出鐵證證明葉家用了修士手段?
“可…可這產(chǎn)量…”劉大還是有些不安。
“產(chǎn)量高是好事。”葉夢情終于開口,聲音沉穩(wěn),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說明我們選種得當,改良有效,天道酬勤。劉管事,你只需做好份內(nèi)事,協(xié)助冷姑娘和孩子們,把后續(xù)的收割、脫粒、晾曬、入倉安排好。至于外界的探查…”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林傾城、小鳳、小寶,最后落在王勝男身上,意有所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葉家行事,光明磊落,不怕人看。”
就在這時,一直蹲著研究“鐵甲稻”的林傾城似乎玩膩了。他丟掉枯枝,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餓…餓了…小姐姐…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