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如同一鍋煮沸的、粘稠的米湯,沉甸甸地壓在落霞村上空。濕冷的空氣吸進肺里,帶著鐵銹和泥土的腥氣。雨絲細密無聲,卻冰冷刺骨,輕易便能穿透單薄的衣衫,帶走身體里僅存的熱量。整個村莊死寂一片,唯有遠處巡夜人那有氣無力的銅鑼聲,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艱難地穿透一小段距離,隨即又被灰霧吞噬。
倉庫那半扇歪斜的破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縫隙。葉夢情探出頭,冰冷的雨絲立刻撲在臉上。她瞇起眼,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鋒,穿透濃霧和雨幕,精準地鎖定了村西頭那片低洼的、如同巨大傷疤的區域——錢家的露天糞池。
那里是村莊排泄物的最終歸宿,也是錢家控制靈田肥力的重要資源。此刻,在濃霧和雨水的掩護下,成了他們唯一的“肥源”。
“走!”葉夢情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她率先閃身而出,動作迅捷如貍貓,身上披著一塊從倉庫雜物里翻出來的、散發著霉味的破油布,勉強遮住頭和上半身。
林傾城緊隨其后。他肩上扛著兩樣東西:左邊是那把沉甸甸、青灰色刃口在雨水中更顯幽冷的鋤頭,右邊則是一個碩大無比、散發著濃烈氨水氣味的空木桶——這是他們從倉庫角落里翻出的唯一能用的容器,原本似乎是用來裝某種粘稠油脂的,內壁還凝結著黑黃色的污垢。林傾城似乎完全聞不到那刺鼻的味道,只是憨厚地扛著,像扛著兩件再平常不過的農具。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
小寶和小鳳被裹在另一塊更大的破麻布里,由葉夢情緊緊牽著。兩個孩子小臉緊繃,努力睜大眼睛在黑暗中辨認方向,每一步都踩在泥濘里,發出輕微的“噗嘰”聲。球球則像一道灰色的影子,無聲地穿梭在葉夢情腳邊,金棕色的眼睛在濃霧中閃爍著幽光,小鼻子警惕地翕動著,負責警戒最危險的側翼和后路。
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所有人的衣衫,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順著脊椎往上爬。腳下的泥地又濕又滑,深一腳淺一腳,每一次落腳都帶著陷下去的風險。濃霧遮蔽了視線,幾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的灰白,只能依靠葉夢情記憶中白天觀察到的地形輪廓艱難前進。
糞池特有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如同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罩子,在距離目標還有幾十步遠時,就蠻橫地撞進了鼻腔。那是糞便、尿液、腐爛有機物在厭氧環境下長期發酵混合出的終極產物,霸道地蓋過了雨水的清新和泥土的腥氣,直沖天靈蓋。
“唔…”小鳳忍不住捂住了嘴,小臉皺成一團,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小寶也皺緊了眉頭,強忍著不適。連球球都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嫌棄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鼻子。
葉夢情卻像是完全屏蔽了這股味道,她的目光銳利如鷹,緊緊盯著濃霧中逐漸顯露的糞池輪廓。那是一個巨大的、用粗糙的石塊和粘土壘砌起來的淺坑,坑里是濃稠得如同黑色瀝青般的糞漿,表面漂浮著可疑的泡沫和未完全分解的穢物殘渣。坑邊,歪歪扭扭地停著幾輛結構簡陋的木質糞車,車輪深陷在泥濘里。幾個同樣散發著惡臭的巨大木桶,就堆在糞車旁邊。
“到了。快!”葉夢情的聲音在雨幕中斷開,帶著一種爭分奪秒的急迫。她松開小寶小鳳,一個箭步沖到糞車旁最大的一個木桶邊。那木桶足有半人高,桶壁沾滿了黑黃色的污垢,桶口散發出的氣味更是濃烈十倍。
她毫不猶豫,抄起旁邊一把銹跡斑斑、沾滿穢物的長柄糞勺,屏住呼吸,狠狠地插入那粘稠得幾乎拉絲的糞漿中!
“噗嗤!”
粘稠的糞漿被攪動,釋放出更加濃郁刺鼻的沼氣。葉夢情咬著牙,奮力將滿滿一勺污穢之物舀起,手臂肌肉繃緊,迅速倒入林傾城扛來的空桶里。沉重的糞漿落下,發出沉悶的“咕咚”聲,濺起的黑點不可避免地沾到了她的衣袖和褲腳。
“傻兒!裝滿它!”葉夢情頭也不抬地低喝,手上動作不停,糞勺起落如飛。每一勺都沉重無比,每一次呼吸都是對忍耐力的極限挑戰。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濺起的糞點,讓她看起來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卻亮得驚人。
“哦!”林傾城應了一聲,立刻將那碩大的空桶放在泥濘的地上,穩穩扶住。他巨大的身軀像一堵墻,擋住了部分風雨。他學著葉夢情的樣子,也抓起旁邊另一把糞勺,動作雖然有些笨拙,但力氣卻大得驚人,一勺下去幾乎頂葉夢情三勺的量,粘稠的糞漿被蠻力舀起,沉重地砸進桶中,濺起大片的污穢。
小寶和小鳳也強忍著惡心和恐懼,跑到旁邊稍小的糞桶旁。他們沒有糞勺,就撿起地上散落的、邊緣破損的瓦片或木片,吃力地刮取著糞池邊緣相對不那么粘稠的污物,再用小手捧著,跌跌撞撞地跑回來倒進林傾城扶著的大桶里。每一次捧起那冰冷滑膩、散發著惡臭的東西,兩個孩子的小臉都白一分,但他們咬著嘴唇,一聲不吭,只是動作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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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球則忠實地履行著哨兵的職責。它不再靠近那惡臭之源,而是敏捷地躍上旁邊一輛糞車的車轅,小小的身軀蹲踞在高處,耳朵如同雷達般轉動,金棕色的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穿透濃霧和雨幕,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它喉嚨里發出極低沉的、如同悶雷般的“嗚嗚”聲,這是它感知到危險逼近時的特殊預警。
大木桶以驚人的速度被填滿。濃稠的糞漿已經裝到了桶沿,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和熱量。就在這時,球球背上的毛發猛地炸開!它喉嚨里的“嗚嗚”聲瞬間變得尖銳急促,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有人來了!”小鳳心有所感,失聲低叫,聲音帶著哭腔。
幾乎在同一瞬間,濃霧深處,村道拐角的方向,兩點昏黃的光芒突兀地亮起!如同鬼火,在灰白的雨幕中搖曳著,快速朝糞池方向移動!伴隨著那光芒,還有沉重、拖沓的腳步聲和一聲帶著濃重睡意的呵斥:
“誰?!誰在那兒?!大半夜的搗什么鬼!”
是巡夜人!而且聽聲音,不止一個!
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