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狗是在一陣鉆心的劇痛和濃郁的藥草味中醒來的。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倉庫頂棚破洞處漏下的一束慘淡天光,光柱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然后,他看到了圍在自己身邊幾張陌生的臉。
一個面容清秀卻帶著明顯疲憊與警惕的年輕婦人(葉夢情),正用一塊洗得發白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傷口。布巾浸著一種淡黃色的、帶著強烈酸澀氣味的液體,擦過傷口邊緣那些詭異的、仿佛被銹蝕過的黑紫色痕跡時,發出細微的“滋啦”聲,伴隨著陣陣白煙升起,帶來火燒火燎的劇痛,卻也奇跡般地壓制住了傷口深處那股陰冷的、不斷試圖侵蝕血肉的麻木感。
“呃啊!”孫二狗痛得渾身一抽,忍不住呻吟出聲。
“忍著點。”葉夢情的聲音清冷,動作卻異常沉穩,“你傷口里有‘影毒’,不清理干凈,這條胳膊就廢了。”她用的是小鳳緊急調配的濃縮靈醋液,這是目前唯一能勉強中和那種詭異腐蝕力量的東西。
旁邊,一個扎著雙丫髻、小臉繃得緊緊的女娃(小鳳),正將幾片邊緣帶著鋸齒、散發著微弱苦澀清香的灰綠色草葉搗碎,混合著一種粘稠的暗紅色樹汁,仔細地敷在孫二狗另一處較淺的傷口上。她的動作透著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專注。搗藥的石缽邊緣,還殘留著幾滴尚未干涸的、屬于小女孩自己的鮮紅血珠——這是小寶偷偷貢獻的幾滴蘊含微弱生機的血,雖然效果遠不如傳說中道體的神異,但混合著草藥,對止血和抵抗影毒侵蝕似乎也有奇效。
角落里,一個高大健碩、看起來有些憨傻的男人(林傾城),正抱著膝蓋蹲在地上,手里拿著一塊尖銳的石頭,對著地上那面沾滿血污和污泥的破舊銅鑼,一下一下,極其認真地刮著上面的污垢。他刮得異常專注,仿佛那是世間最重要的事情,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亮…亮晶晶…給小姐姐…”每一次刮擦,都發出刺耳的“滋啦”聲,在這寂靜的倉庫里顯得格外清晰。
一個更小的男娃(小寶),則緊緊抱著一個簡陋的木盒,依偎在姐姐身邊,大眼睛里還殘留著昨夜未散的驚恐,像受驚的小鹿般警惕地看著孫二狗。他懷里那個木盒,就是昨夜差點被影傀搶走的東西。
還有一只毛茸茸、圓滾滾的白色小獸(球球),正趴在一個昏迷不醒、臉色蒼白的女子(王勝男)身邊,時不時伸出粉嫩的舌頭,小心翼翼地舔舐著女子緊閉的眼瞼,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嗚咽聲。
“你們……是……”孫二狗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破舊的風箱,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胸腹間的劇痛。他想起了昏迷前的恐怖景象:灰霧、鬼影、同伴臨死前凄厲的慘叫、絕望中砸出的銅鑼和嘶喊……
“別說話,省點力氣。”葉夢情打斷他,將最后一塊浸透醋液的布巾敷在他肋下最嚴重的一處傷口上。劇烈的酸蝕感讓孫二狗瞬間弓起了身子,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你運氣好,那鑼聲和‘錢家’兩個字,好像真能鎮住那些鬼東西一會兒,不然我們全得交代在這破倉庫里。”
提到“錢家”,孫二狗渙散的眼神猛地一凝,身體也下意識地繃緊了,仿佛這兩個字本身就帶著某種無形的壓力。
“錢家……在招靈植夫?”葉夢情看似隨意地問,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仔細地用干凈的布條包扎著他手臂的傷口。
孫二狗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里發出嗬嗬的響聲。“是…是的。錢管事…貼了告示…說灰霧季快來了,要人…要人趕緊把村西頭那十畝‘鐵銹田’…翻出來,種上…種上‘硬皮谷’……”他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自嘲,“那田…鬼都不種…靠近沼澤…邪門得很…往年種的人…不是瘋了…就是被拖進霧里…沒影了…工錢…給得倒是比別處…多三成…”
“靠近沼澤的十畝鐵銹田?硬皮谷?”葉夢情包扎的動作微微一頓,眼神銳利起來。昨夜那恐怖的腐骨沼澤和心臟古尸的景象瞬間掠過腦海。“多三成工錢?就沒人去?”
“有…怎么沒有…”孫二狗喘著粗氣,臉上肌肉因為疼痛而扭曲,“活不下去的…想搏命的…總有幾個…可錢家…錢家不要廢物…”他艱難地抬起沒受傷的手,指了指自己,“像…像我這樣…有點粗淺力氣…會點莊稼把式…能揮得動…特制鐵鋤的…才勉強夠格…還得簽…簽‘死契’…干滿三個月…或者…或者把田種出苗…才能拿工錢…中途跑了…或者死了…就…就白干…”
死契!三個月!或者種出苗!
葉夢情心中冷笑。這哪里是招工,分明是招炮灰!用高出三成的工錢和苛刻的契約,引誘走投無路的凡人去那片被詛咒的廢田送死!所謂的“特制鐵鋤”,恐怕也是錢家用來壓榨這些苦力最后一絲價值的工具。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銅鑼是怎么回事?”葉夢情換了個問題,目光掃向林傾城還在努力刮擦的那面鑼。“昨晚那些鬼東西,好像很怕它的聲音,還有‘錢家’兩個字?”
孫二狗臉上露出一絲茫然和后怕:“不…不知道…錢家…錢家給的…每個巡夜隊…一面…說遇到…遇到‘臟東西’…就使勁敲…喊錢家的名號…能…能保命…”他頓了頓,眼中恐懼更甚,“以前…也敲過…好像…好像有點用…能嚇退…嚇退一些弱的…可昨晚…昨晚那霧里的東西…太兇了…鑼敲爛了…也沒用…”
看來這銅鑼和錢家的名號,對普通的、弱小的影傀或許有點威懾力,但面對昨夜那種由沼澤深處蔓延出來的、更恐怖的存在,就完全不夠看了。錢家顯然知道灰霧和影傀的存在,甚至掌握了一些粗淺的應對方法,但絕不會告訴這些被他們視為消耗品的凡人真相。
葉夢情包扎好最后一處傷口,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奄奄一息的孫二狗,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活命嗎?”
孫二狗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發出強烈的求生光芒,他拼命地想點頭,卻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想活命,就閉嘴。”葉夢情冷冷道,“在這里養傷,傷好之前,哪里也不許去。對外,你昨晚就死在霧里了,明白嗎?”她需要一個熟悉本地情況、尤其是熟悉錢家規矩的人,孫二狗是目前唯一的選擇。更重要的是,他見過影傀,知道錢家的冷酷,為了活命,暫時只能依靠他們。
孫二狗看著葉夢情那雙清冷銳利的眼睛,又瞥了一眼角落里那個還在傻乎乎刮銅鑼、卻能在昨晚抱起磨盤砸鬼影的高大男人,還有那個搗藥的小女娃……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敢說半個“不”字,或者動什么歪心思,下場絕對比死在霧里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