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他強求了二十年,也冷落了他二十年,讓他愛恨交織、求而不得的女人,究竟有沒有……哪怕一絲一毫,對他動過心?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漫長得令人心焦。
終于,林婉儀極輕、極輕地嘆了一口氣。
那嘆息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難言的隱痛,無盡的悵惘。
她重新捻動佛珠,目光卻飄向了窗外,仿佛透過厚重的宮墻,看向了遙遠的、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愛過。二十一年,怎么可能沒有愛過呢。”她開口,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卻重重砸在門外顧景淵的心上。
他瞳孔驟縮,背在身后的手猛然握緊。
林婉儀轉回目光,看向兒子那目光清澈洞明,帶著看透一切的悲憫,“帝王之愛,與江山權柄相比太輕了。當他需要權衡需要犧牲時,最先被放棄的,往往就是這點微不足道的‘愛’。”
門外,顧景淵的臉色在陰影中變幻,最初那一剎那因“愛過”而掀起的驚濤駭浪,迅速被后面的話語凍結,只剩下更深的寒與痛。
林婉儀的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深宮寂寂,無愛,反而能活得長久些,清醒些。”
顧銜玉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更啞:“那……母后恨父皇嗎?”
林婉儀搖了搖頭:“恨太耗心力。況且,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既是皇后,享了這天下之母的尊榮,便該承受這尊榮背后的代價。只是……”
她看著顧銜玉,眼中終于流露出一絲屬于母親的、真實的擔憂。
“懷瑾,你今日來,是因為福滿,因為那些流言,對嗎?”她不再迂回,直接點破。
顧銜玉沒有否認,他垂下頭,肩膀幾不可察地垮下了一瞬,那是卸下所有儲君偽裝后,流露出的些許無力。
“是。兒臣怕父皇因為那些謠言,對蕭家對福滿動怒。怕父皇盛怒之下,真的會……”
他抬起頭,眼中那份祈求之色更濃,“母后,兒臣知道不該拿舊事煩擾您,可兒臣……兒臣是真的想娶福滿。兒臣是真心悅她,想護她一世安穩。”
“一世安穩?”林婉儀苦笑,那笑容里滿是滄桑。
“懷瑾,你告訴我,你娶了她,讓她入主東宮,將來甚至入住這鳳儀宮,就是安穩嗎?你看看這里。”
她指了指四周華麗而冰冷的宮殿,“這后宮看似花團錦簇,實則步步殺機,處處算計。今日是沈家散播流言,明日就可能是別的什么陰謀詭計對準她。她那樣單純的性子,如何應對?你又能時時刻刻護著她嗎?”
“將來你登基為帝,三宮六院,妃嬪環繞,到那時,她面對的可就不只是外朝的明槍,還有內院的暗箭。你讓她怎么辦?像我現在這樣,熬日子嗎?”
這番話,字字泣血,句句錐心。
既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未來妻子的憂慮,又何嘗不是她自己二十年宮廷生涯的血淚控訴?
顧銜玉猛然站起身,撩袍,直挺挺地跪在了林婉儀面前。
這個動作,讓殿外的顧景淵都吃了一驚。
“母后,”顧銜玉抬頭,目光灼灼,“兒臣今日在此,對天起誓,亦是對母后承諾:若得福滿為妻,顧銜玉此生只會有她一人。”
莫說門外的顧景淵駭然變色,就連殿內的林婉儀,也震驚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佛珠串“啪”一聲掉落在光潔的地面上,碧玉珠子滾散開來。
“你……你胡說什么!”林婉儀的聲音終于失了平穩,帶著顫意,“你是太子!豈可……豈可如此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