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鬧啊,”
劉老板往地上彈煙灰,“昨天把廠長辦公室的玻璃都砸了。說是要討說法,其實就是想多要點補償金。”
他突然壓低聲音,“聽說德德準備把生產線遷去越南?”
奧奧沒接話,目光落在墻角的電子秤上。去年旺季時,這秤每天要稱幾百斤的五金件,現在顯示屏積著灰,數字停留在
“0。00”。
突然響起的爭吵聲把她拽回現實。穿西裝的男人正把合同摔在地上:“說了這批貨不要!你們的櫸木根本達不到環保標準!”
供貨方的老頭急得跳腳,手里的樣品板拍得啪啪響:“降價三成還不行?再壓價我就得去跳樓!”
奧奧認得那老頭,是蘇北來的周木匠。去年冬天他還跟奧奧炫耀,說給兒子在蘇州買了套二手房。現在他的工裝外套袖口磨出毛邊,皮鞋上沾著沒擦凈的泥點。
“周師傅,”
奧奧走過去撿起合同,“我們德德還有些尾單需要補料,你那邊……”
“有有有!”
老頭突然挺直腰板,眼里的光像星星似的,“我這就叫人裝車!”
看著他小跑著去打電話的背影,劉老板突然笑了:“以前是賣方市場,現在倒過來了。上周有家廠老板,為了搶訂單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
奧奧的手機又響了,是母親發來的照片。父親坐在輪椅上,正對著鏡頭比耶,輸液管在手腕上繞了兩圈。“醫生說可以保守治療了,”
母親的語音帶著顫音,“省了五萬手術費。”
她靠在銹跡斑斑的鐵門上等消息,聽見隔壁倉庫傳來縫紉機聲。穿碎花裙的女人正把海綿墊塞進布套,縫紉機踏板踩得飛快。“這是給方艙醫院做的床墊,”
女人抬頭抹汗,“一天能掙八十,夠給娃買奶粉了。”
倉庫深處堆著半成品的嬰兒床,漆皮剝落得像干涸的河床。奧奧想起三個月前,這里還堆滿了雕花嬰兒床,客戶要排單才能買到。
“奧主管!”
周木匠的聲音帶著喘息,“車來了!”
卡車的引擎聲震得地面發顫,幾個工人扛著木板往車上裝。穿黃膠鞋的小伙動作慢了些,被工頭推了一把:“快點!這月績效還想不想要了?”
小伙梗著脖子不說話,袖口露出半截紗布
——
上周據木機傷了手,現在還沒好利索。
奧奧突然想起昨天去銀行取錢時,柜員說最近很多人取光積蓄。排在她前面的男人,把存折上最后三千塊取出來時,手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這批貨送到哪里?”
周木匠的聲音打斷思緒。
“老地方,”
奧奧在送貨單上簽字,筆尖劃破了紙,“對了,你們工人的工資……”
“發了發了,”
老頭搓著手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雖然只發了七成,但總比沒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