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就是他們歷經千辛萬苦所要抵達的目的地——柳林鎮!
“到了!真的到了!”老漢激動得聲音徹底變了調,渾濁的老眼里迸發出狂喜的光芒,干枯的手指顫抖地指向河對岸,“看!那就是柳林鎮!咱們……咱們有救了!有救了啊!”他幾乎要喜極而泣。
張嬸和凌萍看著對岸那象征著人煙與秩序的鎮墻,也終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帶著巨大疲憊的笑容,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凌慧緊緊抱著念兒,望著那片升騰著微弱炊煙、充滿雜亂人聲的區域,眼圈微微發紅,百感交集,這一路的艱辛與危險此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然而,只有凌風,眉頭依舊緊緊鎖著,眼神中不見絲毫喜悅,反而充滿了凝重與警惕。他看到的并非簡單的希望之地,而是一幅混亂、擁擠、瀕臨失控的景象。鎮子外圍那片規模大得驚人的窩棚區,人聲鼎沸,喧囂鼎沸,哭喊聲、叫罵聲、爭吵聲、牲畜驚恐的嘶鳴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不安的聲浪,隔著寬闊的河面都能清晰地傳來,活像一鍋煮開了的、沸騰翻滾的渾水。矮墻的幾處明顯是人為破壞或本就未完工的豁口處,可以看到一些穿著破爛骯臟號衣、手持棍棒或銹蝕刀槍的漢子把守著,他們態度粗暴,正大聲呵斥并用力推搡驅趕著那些試圖擠進鎮子里的流民,沖突時有發生。
“風哥兒,咱們……咱們這能進得去嗎?”凌萍看著對岸那混亂不堪、如同戰場般的入口場景,聲音發怵,剛剛浮現的一點希望又被擔憂所取代。
“先過去,找地方過河,看看情況再說。”凌風沉聲道,沒有絲毫猶豫。他率先沿著泥濘不堪、擠滿了人的河灘向下游走去,目光銳利地搜尋著水流相對平緩、可以安全涉水渡河的地段。
河灘上的情況同樣糟糕透頂。目光所及,到處都是拖家帶口、面黃肌瘦的流民,他們衣衫襤褸,眼神麻木地或坐或躺在泥水里,懷里抱著餓得只剩哭聲的孩子;也有推著吱呀作響的獨輪車、挑著破舊擔子的貨郎,試圖在這混亂中做點小買賣,卻無人問津;還有零星幾個騎著瘦骨嶙峋的馱馬、挎著破舊腰刀、眼神油滑的兵痞,在人群中漫無目的地晃蕩,像是在搜尋著什么。空氣里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汗臭味、牲畜糞便的騷臭、以及一種絕望到極點后衍生出的焦躁與戾氣。為了爭搶一小塊相對干燥的地面、一口相對干凈的水源、甚至是一點點食物殘渣,推搡、咒罵、扭打隨處可見,人性的底線在生存的壓力下變得模糊不清。
灰灰高度警惕地走在凌風前面,它強壯的身軀和兇悍的氣質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喉嚨里不時發出低沉而充滿威脅的警告聲,有效地驅散著那些可能因饑餓而失去理智、試圖靠近并做點什么的人群。它身上的傷口尚未完全愈合,但那股從骨子里透出的野性與守護主人的決心,讓絕大多數流民和宵小都不敢輕易靠近這一行人。
“讓開!都讓開!官差辦事!擋道者死!”一聲粗獷兇狠的吆喝從前方混亂的人群中傳來。
只見幾個穿著臟得看不出原本顏色號衣、歪戴著破帽子的漢子,手里拎著沉甸甸的水火棍,罵罵咧咧,極其粗暴地用棍子開路,狠狠推搡踢打著擋路的流民。他們身后跟著一輛由老牛拉著的、破舊不堪的木板車,車上用幾張破草席草草覆蓋著,草席下緣,赫然露出了幾雙僵硬、沾滿泥污、甚至有些腫脹的腳!一股淡淡的、卻令人作嘔的尸臭味隨著車輛的靠近而飄散開來,所過之處,人群驚恐地紛紛避讓。
“呸!真他娘的晦氣!又是從窩棚里拉去亂葬崗的!”旁邊有人低聲咒罵著,慌忙掩住口鼻向后躲去。
凌風面色一沉,立刻拉著凌慧和念兒向旁邊讓了讓。牛車吱吱呀呀、緩慢地從他們面前經過。趕車的漢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后面跟著的那幾個號衣兵痞則依舊罵罵咧咧,手中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那些躲避稍慢的流民身上,引來一陣痛苦的哀嚎。
“娘的!這鬼日子到底什么時候是個頭!鎮子里不讓進,外面連口能下肚的干凈水都搶不到!”一個蹲在河邊、正捧著渾濁的河水想喝的干瘦漢子,被旁邊一個同樣面黃肌瘦的同伴猛地推開。
“不要命了!這水臟!喝了立馬就得拉肚子,拉起來就沒命了!”推他的人急聲勸阻,眼中卻滿是同病相憐的無奈。
“拉死……拉死也比活活渴死強啊!”那漢子嘶啞地吼了一句,不管不顧地再次撲到河邊,埋頭下去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大口渾濁的河水,隨即被水中的泥沙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直流,模樣凄慘無比。
凌風默然看著這一幕,心頭越發沉重。這柳林鎮的情況,遠比他最初預想的還要糟糕無數倍。水源污染,流民大量聚集且秩序瀕臨崩潰,瘟疫和死亡的陰影籠罩四野。
就在這時,凌萍突然扯了扯凌風的袖子,聲音帶著一絲驚疑與不確定,低聲道:“風哥,你快看那邊!河對岸,窩棚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