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踩著厚實的枯草落葉,沿著干涸的溪溝故道邊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西邊的石頭灘方向走去。沒人再提起村口的混亂,也沒人追問那詭異“病癥”的詳情,每個人都低著頭,只顧著腳下的路,仿佛只要不說話,就能遠離那些恐怖的畫面。
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半枯的荒草能沒過膝蓋,有些地方甚至長得齊腰深,草葉邊緣鋒利如刀,劃在粗布褲腿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偶爾還會劃破皮膚,留下細小的血痕。地上的枯枝敗葉積得厚厚的,踩上去軟綿無力,底下可能就藏著凹陷的坑洞或尖銳的碎石,稍不留意就會崴腳。老漢年紀大了,體力不支,走得越來越慢,時不時就得停下來喘口氣,凌萍只能緊緊扶著他,盡量幫他分擔些力氣。
“快點走啊!天都快黑了!”隊伍后面,一個瘦長臉的婦人忍不住催促起來,聲音尖細刺耳,“要是真被困在這荒草甸子里過夜,還不得被狼叼走?”
凌風沒理會她的抱怨,依舊穩穩地走在最前面,用樹枝撥開擋路的草叢,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謹慎。這片河谷荒地荒廢多年,誰也不知道里面藏著什么,貿然加快腳步只會增加危險。他回頭示意凌萍照顧好老漢,又叮囑凌慧把念兒抱緊些,避免被路邊的荊棘劃傷。
又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凌風突然停下腳步,撥開身前一片密密麻麻、一人多高的蘆葦叢——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一片布滿灰白色鵝卵石的開闊河灘出現在前方,河灘一眼望不到邊,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河水似乎已經退走很久了,只剩下一條細細的水流,在石灘中間最凹陷的河道里蜿蜒流淌,水色渾濁發黃,還漂浮著幾片腐爛的水草。
河灘對面,是高聳的岸壁,幾棵倔強的歪脖樹從巖縫里伸出來,枝干扭曲,葉子枯黃,透著一股蕭瑟的氣息。而在河灘這邊的平緩地上,依著土坡,果然立著一座破敗的建筑——正是老漢所說的祠堂。
祠堂的青磚砌成的墻基還算完整,只是墻皮早已剝落,覆蓋著大片深綠色的苔蘚,甚至還長出了幾叢低矮的野草。屋頂的木梁和瓦片塌陷了大半,露出幾個黑洞洞的大窟窿,像是被挖去的眼睛,透著詭異。朝南的正門只剩下一個空空的巨大門洞,門板早已不知所蹤,往里望去,祠堂深處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墻根底下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一股陳腐、略帶腥膻的濕冷氣息,正從祠堂深處緩緩彌漫出來,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就是這兒了!能遮一半雨!”老漢喘著粗氣,指著祠堂,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的笑容,“快!咱們進去歇口氣,好歹能避避風!”
看到終于有了落腳的地方,眾人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些,腳步也不由得加快了。那個瘦長臉婦人更是沖在最前面,似乎想第一時間搶占祠堂里相對干燥的地方,嘴里還嘟囔著:“可算到了,再走下去,我的腿都要斷了。”
就在她一腳踩上河灘上松散的鵝卵石,即將踏入祠堂門洞時——
“嗚……嗬……”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夾雜著痛苦的喘息,突然從祠堂大門右側那堆半人高的荒草叢里傳了出來!聲音輕得像風吹過草葉,卻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瞬間讓所有人的腳步僵在了原地。
瘦長臉婦人更是嚇得“啊呀”一聲尖叫,像受驚的兔子似的猛地蹦了回來,臉色慘白如紙,雙手緊緊抓著胸口的衣服,心臟“砰砰”狂跳。
凌風迅速伸出手,攔住了想往前沖的張嬸和凌萍,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灰灰立刻從他腿邊竄出,喉嚨里發出極具威脅的低吼,死死盯著那堆晃動的草叢,背上的毛根根豎起,擺出了攻擊的姿態。
草葉劇烈地晃動起來,仿佛里面藏著什么活物在掙扎。片刻后,一個蜷縮的人影艱難地從草叢里爬了出來,動作遲緩而僵硬,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
那是個穿著灰藍色土布褂子的男人,看起來約莫四十歲上下,可此刻的模樣,卻比村口那些“病人”還要詭異嚇人。他的臉色不是之前見過的潮紅,而是像蒙了一層死灰,毫無血色,嘴唇干裂起皮,還沾著些黑乎乎的污漬。眼睛半闔著,瞳孔仿佛散了焦,失神地望著前方,沒有絲毫神采。最恐怖的是他的嘴——兩邊嘴角幾乎裂到了耳根下面,形成兩道猙獰的傷口,露出血淋淋的牙齦和幾顆發黑的牙齒!嘴唇和下巴的皮膚怪異地向外翻卷、潰爛,像是被強酸腐蝕過一般,粘稠腥臭的黃綠色膿液正順著裂口滴滴答答往下流,落在他骯臟的前襟上,形成一片片深色的污漬。
他就那樣癱坐在地上,只有胸口還在極其微弱地起伏,證明他還活著。喉嚨里不斷發出“嗬…嗬…”的漏風似的抽氣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耗盡最后一絲力氣。
“老天爺……”張嬸嚇得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扶住身邊的土坡才勉強站穩,聲音顫抖著,“這…這又是啥啊?比村里那些人還嚇人……”
老漢也驚呆了,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一句:“不、不像是咱石頭灘附近的人啊!這……這嘴角的傷……難道是……是河溝里的水……”一個“瘟”字卡在他喉嚨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愣是沒敢說出來。
其他人也嚇得連連后退,臉上寫滿了恐懼,那個瘦長臉婦人更是躲到了人群最后,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發出聲音吸引對方的注意。
凌風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后退,反而往前邁了一步,蹲下身,與那個痛苦掙扎的男人保持著三步左右的安全距離。他銳利的目光先是停留在男人破爛開裂、不斷流著膿血的嘴角,仔細觀察著傷口的潰爛程度和膿液的顏色,隨后又快速掃過男人滿是污泥的褲腿和袖口。在那灰藍色褂子的袖肘處,一塊深色的油污樣印記格外顯眼,顏色暗沉,邊緣模糊,看著很不正常。
“水神溝在哪邊?”凌風突然開口問道,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地上的男人聽到聲音,痛苦地張了張嘴,喉嚨里“嗬嗬”的聲音變得更急促了,似乎想說話,可潰爛的嘴角讓他根本無法發出清晰的音節,只能勉強擠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帶著腥膻涎水的氣音。他抬起一只灰暗干枯的手,胡亂地指向河灘更上游的方向,手指顫抖著,連穩定都做不到。
凌風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他心里的猜測得到了印證——男人袖肘上那塊深色油污,和之前在村口那些“病人”身上瞥見的詭異紫斑幾乎一模一樣!他又仔細看向男人敞開的破爛領口下方,果然,在那片臟污的皮膚下,隱約能看到幾塊形狀不規則的深色淤痕,被汗水和污垢蓋住了大半,看起來像是隔夜后發黑的紫瘢。
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熱癥發狂!癥狀比村口那些人嚴重得多,惡化速度也快得多!而男人指向的上游方向,正是老漢所說的“水神溝”所在的位置,看來那所謂的“神水”,根本不是什么保命的靈丹,而是索命的毒源!瘟疫的源頭,果然出在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