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風(fēng)裹著黃浦江面飄來的濕冷霧氣,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透陳曉身上那件香檳色真絲長裙。裙擺還黏著半塊打翻的提拉米蘇,昂貴的蕾絲花邊被紅酒浸出深色印記,原本精心打理的波浪卷發(fā)此刻凌亂地貼在脖頸,發(fā)梢還滴著剛才被人故意潑灑的冰水。她踉蹌著沖出“鎏金時代”宴會廳的旋轉(zhuǎn)門時,背后還隱約傳來名媛們用折扇掩住的嗤笑和議論,那些聲音像粘在絲裙上的酒漬,帶著甜膩的惡意,怎么甩都甩不掉。
“陳家這大小姐,以前何等風(fēng)光,現(xiàn)在連條像樣的首飾都戴不起了。”
“可惜了這張臉,以前在慈善晚宴上可是壓過所有女明星的,現(xiàn)在這副狼狽樣,倒像只落難的孔雀。”
陳曉扶著冰冷的大理石門框干嘔了幾聲,胃里翻江倒海,下午為了撐場面天琪都沒給她吃飯的機會,此刻被威士忌和屈辱灼燒得發(fā)疼。更疼的是心臟——看著曾經(jīng)捧著她喊“曉曉公主”的世伯們避之不及,看著相戀三年的男友天琪挽著新歡的手臂,那新歡手腕上戴著的,正是去年他許諾給她的限量款手鐲。男人甚至居高臨下地丟來一張銀行卡:“想要嗎?跪下來。”但凡有選擇她也不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現(xiàn)在開始羨慕姐姐了。
那些個公子哥,只是冷眼旁觀,好想有人問一句,哪怕是個不想關(guān)的陌生人:“曉曉姐,你沒事吧?要不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陳曉猛地加快腳步,絲裙的裙擺被高跟鞋踩住,差點摔倒在地。她不需要這種帶著優(yōu)越感的施舍,更不想在昔日跟班面前暴露自己的窘迫。冰冷的晚風(fēng)灌進領(lǐng)口,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為了搭配裙子沒穿外套,手臂上起了一層細(xì)密的雞皮疙瘩。直到走出酒店的燈光范圍,踏上漆黑的人行道,那股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微松弛,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無力感,眼淚終于忍不住涌了上來。
公交車站的站牌在昏黃的路燈下泛著模糊的光,廣告燈箱里模特穿著精致的秋冬大衣,笑容燦爛得刺眼。陳曉雙腿一軟,順著站牌滑坐下去,冰涼的地面透過薄薄的絲裙傳來寒意,凍得她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地把膝蓋抱得更緊,將臉深深埋進臂彎,昂貴的妝容花了大半,睫毛膏暈染在皮膚上,混著眼淚流成黑色的痕跡。肩膀控制不住地顫抖,不是冷的,是疼的——疼父親躺在ICU里還在念著公司,疼自己連交住院費的錢都拿不出來,疼那些曾經(jīng)的情誼在金錢面前碎得一文不值。
曾經(jīng)的陳曉,是這座城市里名副其實的名媛。父親的航運公司壟斷了華東地區(qū)大半的航線,她從倫敦留學(xué)回來就擔(dān)任公司的公關(guān)總監(jiān),出入都是定制禮服配高定珠寶,身邊從不缺趨炎附勢的朋友。24歲生日那天,父親包下整個游輪為她慶生,周明軒在甲板上用999朵玫瑰鋪成心形求婚,當(dāng)時她以為這樣的幸福會是一輩子。直到三個月前,一場突如其來的海上事故加上競爭對手的惡意操盤,將她的世界徹底擊碎。保險拒賠,客戶解約,銀行抽貸,墻倒眾人推,短短幾十天,她從云端跌入泥沼。
父親現(xiàn)在還在監(jiān)獄,家族里把她們拋棄了,她像個溺水者,拼命掙扎,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崩塌。為了挽救父親的聲譽,她放下所有尊嚴(yán)去求那些曾經(jīng)稱兄道弟的合作伙伴,王伯伯把她堵在門外說“陳家的事我們管不起”,李叔叔更過分,暗示她“只要肯陪天琪喝幾杯,”。今晚的宴會,是她最后的希望——她聽說并購方的老板會出席,想爭取一個延緩查封的機會,可連對方的面都沒見到,就被保安“客氣”地攔在門外。
“呵……”陳曉發(fā)出一聲干澀的笑,指尖摸到口袋里皺巴巴的煙盒,那是昨天在醫(yī)院門口撿的,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根煙。她哆嗦著點燃,火光在黑暗中映出她蒼白憔悴的臉,眼下的烏青藏不住連日的奔波勞累,曾經(jīng)顧盼生輝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紅腫和疲憊。煙味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眼淚卻借著咳嗽的勁兒流得更兇,滾燙地砸在手背上,混著臉上的妝,狼狽得一塌糊涂。她想起以前從不碰這些東西,周明軒說“女孩子抽煙不好看”,可現(xiàn)在,好看又能值幾個錢?
夜越來越深,馬路上的車漸漸少了。偶爾有公交車駛過,巨大的車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又很快淹沒在黑暗里。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覺得渾身發(fā)冷,連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原本就有些痛經(jīng)的小腹此刻更是疼得蜷縮起來。胃里的不適感再次襲來,空空的胃囊里只有酒精在灼燒,她蜷縮著身體,額頭抵在膝蓋上,意識開始有些模糊,隱約間好像看到母親生前最喜歡的白玫瑰,在路燈下晃成一片虛影。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鳴笛聲劃破夜空,緊接著是人群的喧嘩和推搡聲。陳曉費力地抬起頭,瞇著眼睛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只見不遠(yuǎn)處的路口,一群人正圍著一輛銀灰色的邁巴赫跑車,手機閃光燈像星星一樣密集,晃得她眼睛生疼。那些人穿著統(tǒng)一的黑色西裝,看起來像是保鏢,卻被一群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記者和粉絲圍得水泄不通,還有幾個舉著相機的人踩著高跟鞋狂奔,嘴里喊著“蘇慕言!看這里!”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保鏢們費力地用手臂撐開人墻,試圖為跑車開辟出一條通路,可記者們舉著話筒往前擠,嘴里不停提問:“蘇慕言,請問你和林導(dǎo)的緋聞是真的嗎?”“有傳言說你要退出娛樂圈,是真的嗎?”粉絲們則激動地尖叫著,手里舉著印著少年頭像的燈牌,有些情緒激動的甚至試圖沖破保鏢的防線,場面混亂得像一鍋沸騰的粥,嘈雜得讓陳曉的頭更疼了。
她本不想理會,只想安安靜靜地待著,可那輛跑車卻在爭執(zhí)中緩緩駛來,最終停在了離公交車站不遠(yuǎn)的地方。車燈熄滅的瞬間,陳曉看清了被眾人簇?fù)碇哪莻€身影。那是個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jì),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外面套著一件黑色的針織開衫,領(lǐng)口處露出一小節(jié)精致的鎖骨。他被保鏢護在中間,身形清瘦,卻依舊被人群推搡得微微晃動。可即便如此,他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zhì)還是讓人無法忽視——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在路燈下泛著細(xì)膩的光澤;眉骨高挺,眼尾微微上挑,睫毛纖長濃密得像兩把小扇子,眨眼間投下淡淡的陰影;鼻梁挺直,唇形飽滿,顏色是自然的淡粉,嘴角天生帶著一點弧度,卻沒什么笑意。明明是少年的身形,卻有著超越性別的俊美,尤其是那雙眼睛,瞳仁是極深的墨色,清澈又帶著一絲疏離,像雪山融化的泉水,看過來時,仿佛能讓喧囂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是曲明!真的是他!”有粉絲尖叫起來,聲音帶著哭腔,“慕言!媽媽愛你!能給我簽個名嗎?”曲明?陳曉心里愣了一下。這個名字最近在全網(wǎng)刷屏,是突然爆紅的新人演員,憑借一部古裝劇里的“驚鴻公子”一角圈粉無數(shù)。劇中他穿一襲白衣,執(zhí)一把折扇,回眸一笑的鏡頭被剪成無數(shù)個短視頻,網(wǎng)友評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還有人說他“美得讓女生都自愧不如”。傳聞他背景神秘,從不接受采訪,卻每次出場都能引發(fā)轟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看這陣仗,似乎是遇到了私生飯和記者的圍堵。
蘇慕言顯然有些不適,眉頭微微蹙起,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纖細(xì)的手腕被擁擠的人群推得發(fā)紅。他對著人群說了句“抱歉,麻煩讓一下”,聲音清冽如泉水,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干凈,卻被嘈雜的人聲淹沒。保鏢們急得滿頭大汗,可圍堵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幾個私生飯借著記者的掩護,伸手去扯蘇慕言的衣袖,嘴里還喊著:“曲明,我是你的忠實粉絲,跟我合張影吧!”
陳曉下意識地想別過臉,她現(xiàn)在自身難保,實在沒精力管別人的閑事。可看著少年清瘦的身影在人群中搖晃,那張蒼白卻依舊俊美的臉,突然讓她想起了昨天在醫(yī)院走廊里看到的小護士——也是這樣單薄,卻要應(yīng)付難纏的病人家屬。更讓她心頭一緊的是,少年手里緊緊攥著一個保溫桶,似乎生怕被人碰到,那姿態(tài)像極了她每天抱著父親的病歷本小心翼翼的樣子。或許是出于本能的善意,或許是同病相憐的共情,陳曉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快步?jīng)_了過去。
就在這時,一個戴著口罩的私生飯趁著保鏢不注意,猛地?fù)淞松先ィ掷镞€拿著一支黑色的馬克筆,想在蘇慕言的衣服上簽名:“我要你的簽名!就算是在衣服上也可以!”曲明被撲得一個趔趄,手里的保溫桶掉在地上,蓋子摔開,里面的小米粥灑了一地,還冒著淡淡的熱氣。少年的臉色瞬間變得更白了,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和心疼,彎腰想去撿保溫桶,卻被那個私生飯死死拽住了手腕。
“放手!”陳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快步?jīng)_過去,一把抓住了那個私生飯的手腕,常年練瑜伽的柔韌性讓她輕松地掰開了對方的手指。雖然她此刻狼狽不堪,但常年身居高位的氣勢還在,加上她穿著高跟鞋比對方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瞪著對方時,眼里的寒意讓那個私生飯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周圍的人都愣了一下,包括曲明和他的保鏢。陳曉沒理會眾人的目光,先彎腰撿起那個摔變形的保溫桶,然后扶了蘇慕言一把,低聲說:“快上車,這里不安全。”她的指尖碰到少年的手臂,才發(fā)現(xiàn)他的皮膚涼得像冰,手腕上被抓出了幾道紅印。保鏢反應(yīng)過來,立刻上前兩步,用身體擋住曲明,趁機護著他往跑車那邊走。蘇慕言回頭看了陳曉一眼,那雙墨色的眼睛里帶著一絲驚訝和感激,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像被欺負(fù)了的小動物。
陳曉沒敢和他對視,轉(zhuǎn)身想回到公交車站,卻被蘇慕言叫住了:“等等!”她停下腳步,疑惑地回頭。蘇慕言已經(jīng)走到了車旁,拉開車門,目光落在她沾著污漬的裙子和蒼白的臉上,眉頭皺得更緊了:“你臉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上車吧,我送你回去。”他的聲音里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認(rèn)真,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
陳曉愣了愣,隨即苦笑了一下。她現(xiàn)在這副樣子,渾身酒氣和污漬,妝容花得像個小丑,和蘇慕言那干凈精致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你。我只是……有點累。”她不想弄臟對方昂貴的車座,更不想在這樣一個耀眼的少年面前暴露自己的窘迫。
“沒關(guān)系,”曲明走到她面前,認(rèn)真地看著她,手里還拿著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剛才謝謝你幫我,那桶粥是給我奶奶熬的,要是被弄臟了她會擔(dān)心的。而且這么晚了,公交車很少了,你一個女孩子在這里也不安全。”他說著,把西裝外套遞了過來,“穿上吧,晚上冷。上車吧,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報答你。”
陳曉看著曲明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的鄙夷和嫌棄,只有純粹的善意和擔(dān)憂。小腹的疼痛再次襲來,疼得她額頭冒出了冷汗,身體忍不住晃了一下。曲明連忙伸手扶住她:“你看,你都站不穩(wěn)了,快上車吧。”或許是這善意太過珍貴,或許是身體的疼痛讓她再也撐不住了,或許是她真的累到了極點,不想再獨自面對這寒夜,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保鏢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陳曉有些局促地坐了進去。車內(nèi)的暖氣很足,和外面的寒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雪松香味,很干凈。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把曲明的西裝外套攏得更緊,那外套上帶著少年身上的體溫和香味,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些。她還想往旁邊挪一挪,避免弄臟真皮座椅,卻被曲明按住了肩膀:“別亂動,小心碰到傷口。”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膝蓋剛才蹲在地上時被石子硌破了,滲出了一點血,染紅了絲裙。
曲明也坐進了車?yán)铮瑥膬ξ锔窭锬贸鲆黄康V泉水和一包創(chuàng)可貼,對司機說:“張叔,先開車,繞開前面的記者。”跑車緩緩啟動,駛離了這個混亂的路口,將那些喧囂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了身后。曲明把礦泉水和創(chuàng)可貼遞給陳曉:“先喝點水,創(chuàng)可貼你自己能貼嗎?或者我?guī)湍悖俊彼恼Z氣很自然,沒有絲毫的輕浮,反而帶著一種干凈的關(guān)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