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哥,救救我
鐘知意沒趕上飛機。
航班從津川起飛的時候,他躺在玉光縣那個小賓館的床上連坐都坐不起來。窗外的太陽緩緩升起,數只飛鳥掠過,深灰色的屋脊固定在同一個角度,天暗下去,又亮起來。
中間他可能睡著了一會兒,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清醒的,只是思維和身體似乎分裂成了兩個部分,他從半空中看著自己蜷縮著身體躺在那兒,像是一具尸體。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降臨,暗淡的金色斜著鋪進來落在他的眼睛上,他才感覺到身體的存在,也突然回憶起之前在臨終關懷病房里見到的那個叫做小語的女孩兒。
“最后的告別”本來不是他的選題,同事做到一半突發急病住了院,老楊就讓他把這個先接過來頂一陣兒。這個選題太沉太重了,病人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和親人摯愛的眼淚,又或者是最終時刻到來那一瞬間的釋然,讓鐘知意還沒開始,心里就像被塊石頭壓著,呼吸都覺得累。
小語躺在靠窗的一張病床上,虛弱瘦削得像一張薄薄的紙。窗外的落日霞光在她的臉上緩慢流淌,她笑了笑,對鐘知意說:“好漂亮,我有點舍不得死。”
鐘知意不曾參與過小語的人生,卻和她的父母一樣陷入即將訣別的不舍和痛苦中。他和他們在病房里帶著同樣蒼白勉強的笑,又在出了病房后,和他們一樣失聲痛哭。
采訪與記錄事先都已征求過小語本人以及她的父母的同意,可小語去世那天,小語媽媽在看到攝像頭的那一刻,突然崩潰地拿起桌上小語沒喝完的半罐酸奶朝他們砸了過來,她質問:“她死了!你們拍這些有什么意義?!”
鐘知意想說點什么,但他說不出來。
鐘知意問段青時他做這些的意義是什么,段青時回答他:“在教會人們如何接受和面對死亡。”
鐘知意在此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在思考意義兩個字,但始終得不到答案。他幼稚而又天真地問段青時為什么人不能只有老死這一種死法,段青時說:“因為在告訴人們要珍惜。”
珍惜。
鐘知意抬起手,想要握住從窗外漏進來的燦爛霞光。五指收攏,他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個傍晚,段青時目光沉靜又溫柔地注視著他,眼中落滿他的影子和晚霞的顏色。
他在距離那個傍晚兩年多以后的今天,對著空蕩的房間,說出當時打算說但沒機會說出口的那句話。
“哥,你救救我。”
回榮市那天下了小雨,機場的所有建筑都籠在細碎的雨霧中,鐘知意的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只是覺得有種麻木的平靜。
他先回了趟公寓,丟掉背包里壞了的雞蛋,把蘋果和咸肉放進冰箱,而后開車回了家。
徐潤清穿著條禮服長裙正往一樓走,看見他進門,驚訝地問:“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不是說再待幾天嗎?吃過飯了沒?”等他走近了,看到他臉上很明顯的黑眼圈,繼續問,“你這臉怎么了?熬夜了?”
鐘知意搓了把臉,笑著回:“我發現我現在有點認床了,在外邊兒一點兒都睡不好。”
徐潤清看他不像只是沒睡好,便說:“那你先去休息,我讓人給你做點兒吃的,我得走了,估計九點多才能回來。”
“我今天要是不去,嚴迪得念叨死我。等我會兒,我換個衣服。”
簡單地沖了個澡,換了件稍微正式點的襯衣,又用發膠整理好頭發,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很多。就是黑眼圈太明顯了,鐘知意又翻箱倒柜地扒拉出來一個黑色鏡框戴上了。
不到六點,但因為下雨,到處都是深深淺淺的灰色,鐘知意拿了瓶水喝了幾口,對徐潤清說:“我想上班了。”
徐潤清沒太認真地回應,隨口問:“想去哪兒上班?”
“我爸不是總說環港缺個姓鐘的嗎?”
徐潤清詫異地看他一眼,“之前不是一直不愿意嗎?我以為你只是休息一陣,很快就會重新出發,繼續去追尋你的理想了。”
徐潤清后半句話說得有點陰陽怪氣,放平時鐘知意肯定要和他媽拌兩句嘴,但這會兒他沒什么力氣,“我想輕松一點兒,這幾年東跑西跑真挺累的。”
“進公司未必會輕松。”徐潤清看他不像是開玩笑,態度也認真起來,“你爸做夢都想你跟你姐把公司接下來,你姐那邊是沒指望了,你要是松了口,他不會讓你過得太舒服。”
鐘知意說的輕松和徐潤清口中的輕松不是一回事,但他也沒解釋,“起碼不用再像孫子似的到處求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