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知意其實不太喜歡在午后睡覺,醒來時會覺得整個人很重,像被什么東西困在床上。但此刻的現實比夢境更讓他難以面對,因而強迫自己進入了睡眠。
夢里全是零碎的,有關于段青時的片段,他一會兒看到襯衫袖半挽,倚著車門抽煙的段青時,一會兒看到穿著校服的段青時,無法按照時間順序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情節。
段青時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風,他險些窒息,只好逼迫自己從夢里掙扎逃出,睜開眼,看到大床斜對面坐著的人時,他又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正醒來了。
藍色的窗簾被冷風吹起,像波動的海浪。段青時坐在夕陽的余暉里,手里拿著本書正在慢慢翻著。
這一幕太熟悉了。
鐘知意甚至想不起它具體發生在哪一年的夏天,又或者從前很多年的夏天都曾出現過相似的場景。
段青時總是背對著光,像是虛幻的夢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現實,對他說:“醒了就起來,帶你去吃冰?!?/p>
他哼哼唧唧地賴床,段青時就掀開他的被子,把他從床上扛起來,下樓,丟進車后座,順道把他的拖鞋也丟進來,很無情地說:“只能吃兩份,吃多了肚子疼不要在我面前叫?!?/p>
鐘知意翻了個身,壓到傷口。疼痛密密匝匝地從手上傳來,他悲哀地意識到這不是夢境,不是過去,是段青時絕不會出現在這里的現在。
這次總歸是幻覺了。
鐘知意沒出聲,靜靜地看著那抹輪廓模糊的剪影。
夕陽從橙黃變成橙紅,再暗淡下去,段青時合上書,回過了頭。
四目相對,段青時走到床邊,用腳勾過椅子坐下,又順手打開燈的開關。他的眉毛壓得很低,看著鐘知意露在被子外的手,說:“醒了?!?/p>
鐘知意往床邊挪了挪,伸出右手去抓他的手指,在感受到皮膚的溫度后又猛地縮回來。
“你……”
段青時問:“我什么?”
鐘知意身體向后,和他拉開距離,“你怎么在這兒?”
“阿姨打電話給我,說房子里的窗戶沒關,讓我回來看看。”段青時說,“回來才發現有人已經替我看過了,還弄壞了我的東西?!?/p>
我的。
玻璃小樹不過是鐘知意某次去出差,從一個小集市上隨手買回來哄段青時開心的小禮物。它們不值錢,也沒有任何收藏價值,只是顏色很漂亮,澄凈透明的綠色里飄著天空一樣的藍。
鐘知意半坐起來,讓自己的視線高了點,“抱歉?!?/p>
段青時看起來不太高興,他彎下腰,距離鐘知意很近,而后用一種略微嘲諷的語氣說:“‘抱歉’,‘不好意思’,和從前一樣,只會道歉,不會彌補啊鐘知意?!?/p>
鐘知意拿不準段青時的態度。他撞破段青時曾經的,隱秘的心事,讓段青時難堪在先,如果段青時守在這里,是為了讓他為他的冒失付出代價,他也可以理解和接受。
鐘知意沒再抬頭,盯著被單上的格紋,說:“你想要我怎么彌補?我沒辦法再重新還你一組一模一樣的玻璃小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