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鐘知意補充,“以前是,現在不是。”
薄荷的冰涼讓他覺得有點冷,把空調打高了幾度,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繼續說:“以前我覺得他和我在一起不開心,所以想和他分開,可后來我發現他不和我在一起也不開心。”
“那天晚上他在我面前哭的時候,我覺得特別特別特別痛苦。”鐘知意一連用了三個“特別”來強調,“在那之后我有過很混亂的一段時間,但那期間發生了什么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不過等我清醒的時候,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其實我得不得到幸福和快樂一點也不重要,他應該也必須得到。如果這些只能我給他的話,我愿意變得好起來。”
“我是為了他才愿意邁出這一步的,你知道的,這對我來說很難。不過當我有了愿意往前走的想法,他對我來說就全是好的。我完全可以接受他對我提出的重新開始做出的所有反應,只要不是沒反應就行。”鐘知意笑了下,“他對他不喜歡的人,連個眼神都懶得給,所以昨天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還在等我,他只是有一點生氣。”
說完這番話,鐘知意不笑了,“可是我有時候還是會很疲憊,從里到外的那種疲憊,也很痛苦,但如果你讓我具體說是哪里痛苦,我又說不出來了。就是我站在那里,感覺整個世界都壓在我的身上,我想變得很小很小,最好能小到像一粒塵埃。吃藥也讓我不太舒服,腦子變得很鈍,好像和周圍的一切一直隔著一層玻璃,什么都是模糊的。”
鐘知意又拿了一顆薄荷糖握在手里,他抬頭看著劉醫生,“為什么我已經很配合治療了,還是不能好起來呢?”
劉醫生站起身,倒了杯溫水放在他面前,“比起去年你第一次到我這里來,你能感覺到在你身上發生的變化嗎?”
鐘知意思考了一會兒說:“很少再手抖,心慌,身體哪里痛,情緒也很少有大的波動了。”
“這些都是很好的變化,是你在好起來的證明。”劉醫生說,“知意,你已經很厲害了。治療是個比較長期的過程,有上下起伏是很正常的。”
“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和你說過,其實所有的心理問題,只要遠離刺激源,或多或少都會有好轉的。今天之前,我們一直聊的都是你的上一份工作,你從來沒有和我提過你口中的那個‘他’。據你所說,你昨天才和他重新見面,那么結合你上周的狀態,我能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除了工作環境,你的身邊還存在著第二個刺激源,不是他,而是‘離開他’的狀態。”
鐘知意聽到劉醫生說話了,但大腦沒有辦法即刻處理所有的信息,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才說:“是的,離開他的那兩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過來的,只不過那段時間有更想不通的事兒,所以覺得痛苦也很好。”
劉醫生點了點頭,笑著說:“可能等你重新追回他,你也就真的好起來了。不過站在比較理性和客觀的角度,我認為他的幸福和快樂未必只來自于你試圖給他的那些,或許還有信任和坦誠。”
信任和坦誠。
劉醫生不懂,他不是不信任段青時,相反,他太信任段青時了,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坦誠的結果是什么。
兩個小時的咨詢結束,鐘知意抽了張紙巾擦了擦眼睛,和劉醫生說:“真是的,為什么每次來你這里都會哭啊?我真的不想再來了!”
“哭不出來就糟了。”劉醫生扶了扶眼鏡,微笑道,“希望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能聽到你戀愛了的好消息。”
“只給我一周的時間啊?你太看得起我,也太小看他了。”鐘知意把垃圾丟進垃圾桶,又抓了一把他桌上的薄荷糖塞進口袋里,“糖還挺好吃的……”說完又瞪了劉醫生一眼,“這么貴的診費,拿你幾顆糖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小氣死了。”
每次心理咨詢結束后,鐘知意都會覺得很累。但回到家,他在沙發上只略坐了片刻,就哄著自己去了廚房。
今天的蛋燒得不好,切開的時候,還沒熟的蛋液直接澆到了米飯上。他重重吐出一口氣,把雞蛋和米飯重新倒回鍋里,炒了個蛋炒飯。
吃過飯,鐘知意站在冰箱前,在手機備忘錄里一一記下需要補充的食材,又打掃干凈廚房,吃了藥,洗了熱水澡,最后舒適地鉆進被子里。
鐘知意看著天花板,復盤了一遍早上段青時和他說過的話。
過了會兒,他突然坐起來,對著墻壁大聲說:“那又怎么了?就去煩你!不高興的話你打我吧!”
發表完豪言壯語,他垮下肩背,撇著嘴盯著床單上的藍色花紋。
明明剛吃過飯,胃里卻有點空,他去廚房洗了一顆蘋果,吃完了空蕩蕩的感覺還在,于是后知后覺意識到,也許是心里太空了,像一個填不滿的洞。
手機嗡嗡的震動聲響起,他看了眼屏幕,是喬敏行。
喬敏行難得主動給他打電話,鐘知意等震動持續了一會兒,才點了接通。
“怎么了哥?”
喬敏行問:“你在干嘛呢?”
“準備睡了,有啥事你說。”
“睡這么早?”喬敏行和他東拉西扯了一會兒,吞吞吐吐就是不肯說正事兒,鐘知意就知道他打電話來是干什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