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謊稱出差,躲在自己的那套公寓里。等一周后副作用減輕,才拖著行李箱回到鵲華灣。
“怎么沒讓我去接你?”
鐘知意反應有點遲鈍,段青時問完這句話,在他面前站了將近一分鐘,他才調動面部肌肉露出一個笑,“我多大的人了還總要你接?!?/p>
鐘知意遵循醫囑,按時吃藥,勉強可以正常工作和生活,但情緒與身體的連接在藥物起效時就全部消失了。
他像一臺擁有冰冷金屬外殼的機器人,內里是他應對每一段社會關系設定好的復雜的,從未出過任何bug的程序。
情感上的麻木讓他害怕,但醫生告訴他,這是治療的必經之路。
鐘知意說好,我會堅持,我會好起來,為了繼續做黑暗里的那支火柴,也為了段青時。
這一年的四月底,鐘知意前往位于津川市下面的一個叫做玉光的小縣城,調查罐頭加工行業的黑幕。
塑料的藍色拖鞋下流淌著黑黃色的污濁液體,操作間蒼蠅亂飛,他忍住反胃,苦中作樂地想象著老楊看到這些場景時的反應,時間就沒那么難熬。
他剝了一周橘子,即使帶著手套,指縫里也染上了黃色,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們這些剝橘子的工人不允許接近生產車間,拍不到生產間的畫面,就缺少關鍵的照片素材。
鐘知意中午端著碗在人群里瞄來瞄去,最后瞄上了一個蹲在廠門口,頭也不抬,呼嚕呼嚕往嘴里扒飯的年輕小伙子。
他身上那件背心洗得卷了毛邊兒,腳上的拖鞋鞋底都斷了,還用棉線縫過,勉強拖拉著。
鐘知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端著碗蹲到他旁邊。小伙子看他一眼,又繼續低頭往嘴里扒飯。
鐘知意把幾塊肥膩的紅燒肉夾到他碗里,又從他碗里夾走幾根油麥菜。
“你咋不吃肉?”
鐘知意撇撇嘴,“全是肥的,連根瘦肉絲兒都看不見。”
“有肉就不錯啦,你還挑?!?/p>
鐘知意因為幾塊紅燒肉結識了這位在生產車間工作的小伙子,并在當天就知道了他的名字——馮晨陽。
和唐凱的境遇類似,馮晨陽家中有生病的父親和年紀尚小的妹妹,全家都靠著他打工生活。
鐘知意每天都用碗里的葷菜交換馮晨陽的素菜,晚上下了工,還會拉著他去改善伙食。
鐘知意不明確地說請客,他絕對不去,就連買雙八塊錢的拖鞋都得認真地記在他褲兜里那個小賬本上。
當月發了工資,馮晨陽一反常態地大方,請鐘知意吃了兩根三塊錢的假肉串兒。
他沒舍得給自己買,鐘知意吃的時候,眼神飄飄忽忽地往上往下,就是不往鐘知意那兒看。
鐘知意讓他逗笑了,往他腦袋上拍了下,“看你那摳搜樣兒吧!”
拉著馮晨陽在后面的小桌上坐下,鐘知意點了三四十串羊肉牛肉,幾個涼菜,又要了兩瓶冰啤酒。
半大小伙子,吃得比牛多。鐘知意沒吃幾口,剩下的全進了他的肚子。
吃完了,馮晨陽咧著嘴對鐘知意笑,“哥,遇上你真好呀。但你咋不存錢呢?花得比掙得還多。”
“我有別的門路掙錢?!辩娭馍裆衩孛氐卣f。
馮晨陽肉也不吃了,湊近了問:“啥門路?。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