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時逃走了。
他扶著沙發扶手艱難站起,快步離開臥室。走到餐廳,倒了杯冰水灌下,從喉管到胃部很快變得冰涼,但他身體內部仍然有種揮之不去的燒灼感。
段青時倚著櫥柜,低頭看著地板上自己那道灰黑色的影子。一時之間,不免去懷疑狡詐的鐘知意是不是又在撒謊,而后悲哀地意識到,鐘知意的消瘦,檢查單上異常的數值,公寓里那些近乎刻板的生活習慣都有了最無從辯駁的合理解釋。
段青時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倒了杯溫水返回臥室。
鐘知意側躺在床上,段青時剛走到門口,就和他的目光對上,因而咬緊齒關,克制住扭曲的聲線,力求讓自己看上去已經平靜接受。
“渴不渴?喝點水。”
段青時明明站在那里沒動,杯中的水卻不停搖晃,鐘知意注視著他平靜表面上的裂紋,點了點頭。
喝了半杯水,鐘知意雙手環住段青時的腰,把臉貼在他的小腹上,做出一個對他有無限依戀和安慰的姿勢。
“對不起。”鐘知意說。
道歉的原因是最后還是讓段青時背負上了愧疚,而他對段青時的傷害,沒有盡數彌補過,就全部消失在這些愧疚了。
段青時說:“不用道歉。”
鐘知意柔軟的發絲在燈下現出環形的光澤,和小孩子一樣像是仍然處于旺盛的生長期,可鐘知意在他不知道的時間里,早已枯萎過了。
該道歉的是他,但這句對不起,他永遠都不能說出口。
他揉了揉鐘知意的頭發,“從什么時候開始的?”語氣稀松平常,就像在問鐘知意有沒有吃晚飯一樣。
“五年了吧。”鐘知意說,“我已經在治療了,覺得自己沒有之前那么糟糕,才回來找你的。”
五年……
段青時伸手去拿床邊柜上的煙盒,不小心碰翻了水杯。
玻璃杯墜落在地板上,摔成碎片,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鐘知意縮了縮肩膀,他想抬頭,段青時卻摁著他的后腦勺沒讓他動。
“沒事,杯子摔了。”
鐘知意沒有抬頭,因而錯過段青時此刻臉上露出的那個驚懼到空白的表情。
點煙,深深吸了一口,竭力偽裝出來的平靜仍在岌岌可危的邊緣,段青時將那支還在燃燒的煙握在掌心里。太陽穴上的青筋因疼痛根根暴起,和鐘知意說話時的語氣還是溫和,“之前沒有治療過嗎?”
“治療過,但沒堅持下來。可能當時還是年輕,覺得痛苦才是生活的本質。吃了藥什么情緒都感受不到,我很害怕。你看到我鎖骨上的那枚水滴紋身了嗎?”鐘知意在他背上輕輕摩挲了幾下,“應該看到了吧?是你的眼淚。哥,是你把我拉出來的,我決定要活很久,會陪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