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知意的眼淚從眼睛里流出來,沒入鬢發之間,他說是,又說感覺自己是一株正在枯萎的小草,沒人澆水,可能很快就要死了。
常酉酉喉嚨里像塞著團棉花,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溫聲問:“誰能做那個給你澆水的人呢?”
“不知道啊。誰能呢?”
鐘知意喝醉了,覆在心臟表面的硬殼就脫落了一部分,常酉酉看見了一點他的真實,內里的沉郁和悲觀。
可究竟是什么讓六年前像陽光一樣金燦燦的鐘知意暗淡下來的呢?
常酉酉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發:“那件事不是你的錯,我們都知道。”
鐘知意不說話了,偏過臉,眼神渙散盯著車里某一處黑暗的角落。剩下的半程路,他都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市中心無論是否是工作日總是熱鬧,鐘知意下了車,人流從他身邊淌過,又離他遠去。他抬頭看著“何日君再來”幾個字,推開常酉酉和小番,向后退了幾步,倚著路燈勉強站直了。
他抓了抓頭發,低著頭說:“我得回家了。”
常酉酉沒一點脾氣,她拿出手機,對小番說:“我來叫車,你先扶著他。”
小番應了一聲,走過去要扶鐘知意,鐘知意搖搖晃晃地躲開,從褲子口袋里拿出煙盒,抽出一支咬住,又問小番要打火機。
“哎,帥哥,你又來了。”
鐘知意抬眼,很艱難地看清了,高興地喊了一聲“比特兒”。
邱立走過來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幫他點上了,“我在這兒看你好一會兒了,你干嘛呢?來了不進去啊?”
鐘知意咬著煙,說話更不清楚,“下回吧,下回。”
邱立把耳朵往他這邊湊了湊,問:“你說什么?”
鐘知意換用手指夾著煙,緊接著他越過邱立的肩線,在一片灰色的霧里,模模糊糊地看見段青時從那扇門里走了出來。
大約是出來抽煙,手里的煙盒打開一半。鐘知意看見他,想躲,又覺得他的輪廓散在一片彩色的光里,像是夢。
段青時站在臺階上,兩人之間隔了條人行道,鐘知意晃了晃,繞過邱立,踉蹌著往他那兒走,走近了,直接撲上去,抱住了他。
“哥,你是從我夢里走出來的嗎?”
段青時被撲得后退了半步,差點讓他手里的煙燙著。旁邊有人進出,他摟著鐘知意的腰把他往門邊帶了帶,騰了只手,把那支煙從他手里抽了出來。
常酉酉看見這一幕松了口氣,她取消了訂單,走過來對段青時說:“知意喝醉了,一定要來這兒,來了又說要回家。他身上還有傷呢,我怕他等會兒還折騰,能麻煩你送他回去嗎?”
段青時單手摟著鐘知意,讓他靠在自己肩上,說:“嗯,辛苦了,你們回吧。”
常酉酉和小番到路邊等車,她一轉頭,看見段青時把煙往地上一丟,用鞋尖碾滅,接著像抱小孩兒似的托著鐘知意的屁股把他抱起來進去了。
鐘知意安安靜靜趴在段青時肩上,熟悉的氣味和體溫都讓他覺得安全。他緊緊摟住段青時的脖子,像抓著什么,嘴里咕噥著:“哥,我真的好累啊。”
這句話淹沒在震蕩的聲浪里,段青時沒聽清,“說什么?”
鐘知意又不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