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頂?shù)耐咂?jīng)歷多年風雨,看上去脆弱到用手一抿就能化成碎末。這里唯一鮮艷的色彩就是門上貼著的年畫。邊緣翹起,依稀能看到門板上涂抹的漿糊。房檐下掛著幾串已經(jīng)曬干的玉米,角落里堆著碼得整整齊齊的柴火,上邊兒蓋著一層灰白色的塑料布。
鐘知意在原地站了會兒,正好看見木門從里面打開,他拉著大叔往一旁的土墻后躲了躲。
跛著腳的中年男人端著一個黃色的塑料盆從屋里走出來,他把盆里的水潑到地上,又用布滿裂口的手撫過院子里懸著的鐵絲,將洗干凈的幾件舊衣衫掛了上去。
大叔悄聲說:“怎么來這兒了?我剛剛說的那晨陽就是他兒子。老婆死了,留下倆孩子,大的那個現(xiàn)在也沒了,小的還在上初中,這一家子,命苦著呢。”
鐘知意沒接他的話,只說:“叔,麻煩你去路口等我一會兒吧。”
馮晨陽的父親比起幾年前更加蒼老,不過精神頭看著還不錯,鐘知意走到院門口,叫了聲:“馮叔。”
馮振德轉過身,一開始應該是沒認出他來,后來認出他了,就咧開嘴笑了笑,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在他背上拍了拍,把他往房檐下帶。
馮振德指著地上放著的一把木椅,示意他坐下。而后拉開木門進了屋,過了會兒端著個竹條編的小筐走了出來。
筐里是冒著熱氣的玉米和土豆,兩顆雞蛋,還有幾個同樣賣相不好看的蘋果。
馮振德有點兒局促,像是擔心鐘知意嫌棄,小筐遞到一半又猶猶豫豫地想收回去。鐘知意看見了,立刻接過來放在一邊的凳子上,從筐里拿了根玉米。
他邊吃邊對馮振德說:“叔,你最近身體咋樣啊?”
馮振德樂呵呵地說:“我挺好,曉晴也好,今天她去鎮(zhèn)上了,去買書。”
從鐘知意進門開始,馮振德臉上的笑就沒落下去過,每一道褶皺似乎都帶著對他的感激和尊重,鐘知意忍著鼻腔的酸疼問他:“房子咋不修修呢?那門都快散架了,冬天不冷嗎?”
馮晨陽當年是卡著黃燈過路口才出的事,賠償款沒那么多,鐘知意給補了一筆,每個月也有按時匯錢過來,照理說家里不缺錢用,但看著生活條件一點都沒改善。
馮振德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下了,他口音重,為了讓鐘知意聽懂,語速放得很慢,又搭配上一些肢體動作。鐘知意連蒙帶猜,大概理解了,他是說曉晴讀寄宿學校不常回來,他都這把年紀了,能活幾天算幾天。閨女還小,成績也好,錢要攢著送她出去讀書,以后給她在城里買房。又說他現(xiàn)在身體好多了,能干活了,讓鐘知意不用每個月都匯錢過來,他不欠他們的。
沒人怪過鐘知意,就連馮晨陽的父親也是。可能就是因為沒人怪他,他才在牛角尖兒里撞得頭破血流也鉆不出來。
鐘知意吃完了玉米,又拿了個蘋果,他說:“欠不欠的,叔你說了不算。”
馮振德用那雙渾濁的眼球注視著他,過了會兒,問:“小鐘,你過得好不好?”
“我特別好,哪兒都好,身體健康,吃啥都香。”
兩個人聊天聊得挺費勁,一個多小時,也沒說很多。基本上都是馮振德在講他和曉晴的近況,提到了曉晴學習好,很努力。他每個月都定期去復查,藥也吃著,讓鐘知意放心。
日光漸漸西斜,鐘知意吃了一根玉米,一顆土豆,還有兩個蘋果,馮振德也說完了他要說的話,兩人安靜地坐了會兒,鐘知意站起身和馮振德告別。
馮振德見他要走,說讓他等等就進了屋。鐘知意趁他不在,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厚實的信封壓到了小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