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沒有天日,只有無邊無際的灰敗。
腳下是凝結成塊的黑血,踩上去發出細碎的龜裂聲,空氣中漂浮著密密麻麻的黑色孢子,吸入一口便會讓人肺腑灼燒。卡倫睜開眼時,第一感覺是陌生的“完整”——他能清晰感受到四肢百骸的聯動,甚至能聞到自己皮膚下血液流動的腥甜,可這具身體又帶著刺骨的違和,像是穿了一件尺寸合身卻布滿尖刺的鎧甲。
“醒了?”
陰冷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卡倫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站著一道身披破敗黑甲的身影,甲胄縫隙中滲出墨綠色的膿水,滴落地面時腐蝕出一個個細小的坑洞。對方的頭盔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青灰色的下頜,以及嘴角不斷溢出的黑色粘液。
是瘟疫騎士。
卡倫的瞳孔驟然收縮,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刻骨的熟悉。那股縈繞在對方周身、帶著腐朽與死亡氣息的瘟疫之力,與他被詛咒了數百年的本源如出一轍。更讓他心頭火起的是,他能清晰感知到,這具“完整”的身體,正是他自己的軀殼——那些深淺不一的傷疤,左臂因早年與獵魔公會成團廝殺留下的骨折痕跡,甚至脖頸處茱麗葉曾輕咬過的印記,都分毫不差。
只是此刻,這具身體被另一股邪惡的力量侵占、重塑,成了瘟疫騎士行走人間的容器。
“你不該用這具身體。”卡倫開口,聲音干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厲。他沒有多余的寒暄,也沒有探究對方為何會占據自己的軀體,經歷過與阿歷克斯的死戰,又在無盡黑暗中憧憬著與茱麗葉重逢,此刻的他只剩下純粹的厭惡與決絕。
瘟疫騎士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黑甲碰撞發出“哐當”聲響:“有趣的靈魂。這具身體很不錯,承載著數百年的瘟疫詛咒,是最完美的載體。我該感謝你,狼人之王卡倫,是你的詛咒讓我得以快速凝聚形體。”
“感謝?”卡倫緩緩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黑紅色的血液順著指縫滴落,“你占據我的身體,污染我的本源,還敢說感謝?”
他太清楚這具身體的意義了。這是他與茱麗葉相識、相愛時的軀殼,是他守護族群、對抗異族時的鎧甲,更是他在與阿歷克斯死戰時,拼盡最后一絲力氣也要守住底線的見證。阿歷克斯說吸血鬼天生高貴,人類只配做奴隸,可卡倫見過茱麗葉眼中對人類的憐憫,見過族群與人類和平共處的安寧,他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份平衡,更不允許這具承載著他所有執念的身體,成為散播瘟疫、殘害生靈的工具。
數百年前,他被女巫詛咒,成為行走的瘟疫之源,所到之處草木枯萎、生靈染病。是茱麗葉不顧族群反對,用自己的血脈為他壓制詛咒,陪他在黑暗中掙扎,告訴他“力量本身沒有善惡,關鍵在于使用者的心”。從那時起,卡倫便發誓,要用這被詛咒的力量守護所愛之人,守護那些值得被守護的生命。
而現在,瘟疫騎士正在玷污他的誓言,玷污他與茱麗葉之間最珍貴的回憶。
“污染?”瘟疫騎士歪了歪頭,黑甲下的眼睛閃過一絲猩紅,“我只是在喚醒這具身體的本能。你以為你能壓制詛咒?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瘟疫的本質就是毀滅,你我本是同類。”
他抬手一揮,無數黑色孢子凝聚成一柄細長的長矛,矛尖滴落著墨綠色的毒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你該慶幸,你的身體能成為我的容器,與我一同見證世界的凈化——用瘟疫清除所有腐朽的生靈,讓這顆星球重歸‘潔凈’。”
“凈化?”卡倫嗤笑一聲,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你所謂的凈化,不過是無差別的毀滅。我見過瘟疫帶來的苦難,見過孤兒的啼哭,見過愛人的離別,這種痛苦,我絕不會讓它再次上演。”
話音未落,卡倫猛地蹬地,身形如獵豹般撲向瘟疫騎士。他沒有武器,卻將體內被壓制了數百年的瘟疫之力盡數爆發——不同于瘟疫騎士的腐蝕性力量,卡倫的瘟疫之力帶著一絲奇異的灼熱,那是茱麗葉的血脈與詛咒相互交融后的產物,既能毀滅,也能焚燒邪惡。
“冥頑不靈!”瘟疫騎士冷哼一聲,長矛橫掃,墨綠色的毒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所過之處,地面瞬間被腐蝕出一道深溝。
卡倫側身避開,指尖凝聚起一團黑色的火焰,毫不猶豫地拍向瘟疫騎士的胸口。火焰觸碰到黑甲的瞬間,發出“滋滋”的聲響,黑色的濃煙滾滾升起,伴隨著瘟疫騎士一聲悶哼。
“你的力量……怎么可能?”瘟疫騎士后退兩步,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他能感受到,卡倫的瘟疫之力不僅沒有被他同化,反而能克制他的力量,像是光明對黑暗的壓制。
“因為你不懂。”卡倫步步緊逼,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同樣是瘟疫之力,你用它來毀滅,我用它來守護。這具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液,都刻著守護的誓言,絕不可能被你這種只懂毀滅的怪物掌控!”
他再次沖上前,與瘟疫騎士近身纏斗。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的碰撞——拳頭砸在黑甲上的悶響,指甲撕裂皮肉的銳響,瘟疫之力相互碰撞時發出的爆裂聲,在這片灰敗的精神世界里交織回蕩。
卡倫的動作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瘋狂。他知道,自己的精神體被困在這具被侵占的軀殼中,想要徹底擺脫瘟疫騎士,唯有同歸于盡。他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湮滅,在與阿歷克斯死戰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那場戰斗至今歷歷在目。
月光下的古堡廢墟,他與阿歷克斯對峙。阿歷克斯是茱麗葉的表弟,也是阿德里安最看重的兒子,天賦異稟,卻自幼被種族優越感蒙蔽。他認為吸血鬼是凌駕于一切生靈之上的存在,人類、狼人,甚至其他異族,都只配做吸血鬼的奴隸。
“卡倫,你太天真了。”阿歷克斯身著華麗的猩紅禮服,手中的長劍閃爍著冰冷的銀光,“狼人也好,人類也罷,不過是低等生靈。我們吸血鬼天生高貴,統治他們是理所當然的。”
“你錯了。”卡倫當時已經身受重傷,詛咒的力量在體內肆虐,可他依舊挺直了脊梁,“高貴不在于血脈,而在于心性。茱麗葉從不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她善待每一個生命,這才是真正的高貴。你所謂的統治,不過是自私的掠奪。”
“茱麗葉?”阿歷克斯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嫉妒,“她就是被你這種低等狼人帶壞了!若不是她護著你,你早就死在我父親的手下了。今天,我不僅要殺了你,還要讓所有反抗我們的低等生靈,都付出代價!”
戰斗一觸即發。阿歷克斯的劍法凌厲狠辣,招招致命,而卡倫則憑借著頑強的意志和對詛咒力量的掌控,一次次化解危機。他知道自己不是阿歷克斯的對手,可他不能退——他身后是那些信任他的狼人族群,是與人類和平共處的村落,更是茱麗葉用生命守護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