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看著他指尖劃過拓片上的波浪線,突然想起剛才那制服男人身上的海沙:“送信的人身上沾著海沙,還有海藻碎,應該是剛從沖繩過來的?!?/p>
“怨染布……”陸則拿起那塊布片,指尖碰了碰,眉頭皺得更緊,“這布的織法是琉球織里的‘二重織’,緯線織兩層,內層藏花紋,外層蓋底色。但正常的琉球織是棉麻混紡,這布卻摻了不知道什么東西,摸起來像……”他頓了頓,湊近聞了聞,“像摻了海泥和鐵銹,還有股怨力的冷味?!?/p>
“織怨司讓我帶本命纖維去,說只有我能溯源?!绷炙朊嗣g的防磁小盒,盒子是淡青色的,刻著紡車圖案,里面裝著那根從破廟找回來的本命纖維,“我明天就出發,棉紡廠這邊……陳總訂的五千個布偶剛開縫,王師傅的彈棉花機還在調試,老鄭帶著阿明在翻耕棉田旁邊的空地,想擴種半畝念力棉……”
她話說到一半就被陸則打斷了。他把布片放回信封,伸手把載玻片上的念力棉纖維小心收好,放進標本盒里:“棉紡廠有陳總和王師傅盯著,布偶訂單我已經跟李奶奶交代過了,讓她帶著外巷的阿姨們分批次縫,每天縫兩百個,下個月能按時交貨。老鄭擴種棉田的事,我上周已經幫他測過土壤了,那塊空地的有機質含量夠,只要按時澆水就行?!?/p>
他說得條理清晰,像是早就盤算好了。林穗愣了一下,才想起前幾天晚上,陸則在實驗室整理資料到很晚,當時她以為他在忙琉球織的調研,現在想來,他是在幫她安排老巷的事。
“不過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标憚t走到實驗臺另一側,從抽屜里拿出一疊資料,最上面是張沖繩大學的邀請函,“我剛好申請了沖繩大學的學術調研,下周出發,研究方向是‘琉球織與天然纖維的融合技術’,正好能去石垣島考察當地的紡織工坊?!?/p>
“不行?!绷炙胪蝗粨u頭,指尖捏緊信封的邊角,紙邊硌得指腹有點疼,“這次案子不知道有沒有危險,怨染布上的怨力摻了怨沙,張萬山的怨布都能傷到人,這怨染布說不定更厲害。你以學術調研的身份去,別卷進來,我一個人能應付。”
她想起去年冬天在破廟,陸則為了護她被怨針擦傷胳膊,雖然用念力針散了怨力,卻還是疼了好幾天,胳膊上的紅印子過了一周才消。這次去沖繩,連織怨司的探員都搞不定,她不想讓陸則再冒風險。
陸則卻笑了,伸手把她額前垂下來的碎發捋到耳后——他很少做這么親昵的動作,指尖碰到她耳垂時,兩人都愣了一下。陽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琉球織的文獻里提過‘海紡紋能引念力’,我的調研本來就跟這個有關,去石垣島考察工坊是計劃內的事,不算卷進來。而且……”他低頭看向她腰間的防磁小盒,指尖輕輕碰了碰盒面的紡車圖案,“你帶著本命纖維,怨染布上的念力與纖維同源,萬一念力波動,只有我能通過儀器監測到。上次在破廟,你用念力針驅散怨力后,纖維的光弱了三成,我用桑樹皮溶液調了三天才幫你穩住,這次去沖繩,沒有儀器怎么行?”
蘇玉的影子飄在兩人中間,淡青色的光輕輕晃著,像在幫陸則說話:“陸則說得對。沖繩的海霧重,怨染布的怨力遇海霧會變強,比張萬山的怨布還難對付。你一個人去,要是念力透支,連個幫你調儀器的人都沒有。而且……”她指尖碰了碰那塊怨染布碎片,“這布上的念力太純了,說不定跟太爺爺當年的事有關,陸則懂紡織史,能幫你查海紡紋的來歷。”
林穗看著陸則的眼睛,他鏡片后的目光很認真,像在實驗室調試最精密的儀器。她知道陸則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輕易改——當年他為了研究天然抗菌纖維,在實驗室熬了三個通宵,連飯都忘了吃;去年冬天為了做防磁保險箱,他跑了五家五金店,親手打磨紡車圖案,直到指尖磨出繭子。
“那你答應我,只做調研,別碰怨染布?!绷炙虢K是點了頭,指尖松開信封,紙邊的褶皺慢慢舒展開。
“我答應你?!标憚t笑著點頭,伸手拿起實驗臺上的筆記本,翻到畫著海紡紋的那頁,“我已經跟沖繩大學的教授聯系好了,下周三出發,先去那霸市的紡織博物館查資料,下周五去石垣島考察工坊——正好跟你說的江川探員匯合時間錯開,不會讓你分心?!?/p>
蘇玉的影子飄到筆記本旁,指尖碰了碰紙上的海紡紋:“太爺爺當年好像去過沖繩,我小時候聽他說過,他年輕時跟著商船去過琉球,學過幾天琉球織的手法?!?/p>
林穗心里一動。太爺爺的事她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守了蘇記一輩子,年輕時跑過商,具體去過哪里,從來沒細說。難道這怨染布上的淡青念力,跟太爺爺當年在沖繩的經歷有關?
當天下午,林穗就開始收拾行李。她把防磁小盒用淡青絲線纏在腰間,外面套著件寬腰的布衫,看不出來;念力針放在貼身的布兜里,針尾墜著個小小的銀紡車,是陸則去年冬天給她做的;背包里裝著桑樹皮溶液泡過的絲線、幾包烤紅薯干——李奶奶聽說她要去沖繩,從早上就開始烤,說“海上風大,吃點甜的暖身子”,還有老鄭給的包曬干的棉絮,“塞在背包里能隔潮”。
傍晚時,街坊們都聚到蘇記門口。張大爺扛著掃帚,把巷口的棉絨掃到一邊,說“路上別踩著棉絨滑腳”;王師傅推著彈棉花機,把剛彈好的一團淡青棉絮塞進她背包,“這棉絮暖,晚上住客棧能當枕頭”;阿明抱著個布偶,是他跟著林穗學縫的第一個小熊,耳朵歪歪的,卻繡了個小小的太陽,“林穗姐,帶著這個布偶,像我們陪著你一樣”;周嶼攥著念力小鈴跑過來,小鈴的繩子纏了三圈在他手腕上,鈴身泛著淡青的光,他踮著腳把小鈴往林穗手里塞,指尖還沾著點剛縫布偶的絲線:“林穗姐姐,這個小鈴你帶著!上次你去破廟,我搖鈴你就有光護著,這次去海邊,要是有海怪或者怨力,你就搖鈴,我和蘇玉姐姐就算在老巷,也能把念力傳過去!”
小鈴“叮”地響了一聲,淡青色的光順著鈴繩纏上林穗的手腕,像一圈細細的光帶。蘇玉的影子飄過來,指尖碰了碰鈴身,光更亮了些:“這小鈴里已經纏了我的念力,還有老巷棉田的暖光,搖鈴的時候,念力會順著海風找到你,幫你擋怨力。”
林穗蹲下來,摸了摸周嶼的頭,把小鈴好好系在手腕上,鈴身貼著皮膚,帶著點涼,卻又慢慢透出暖:“好,姐姐一定帶著,要是想你們了,就搖鈴,你們聽見了,就給姐姐回個聲好不好?”
周嶼用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突然湊到林穗耳邊小聲說:“林穗姐姐,你要好好照顧陸則哥哥,他昨天偷偷告訴我,要把實驗室里的小檢測儀裝在背包里,說怕你念力不夠用。”
林穗愣了一下,轉頭看向陸則。他正幫王師傅把彈棉花機推回屋,后背對著這邊,卻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回頭笑了笑,陽光落在他身上,像裹了層棉絮的暖。
晚飯是在蘇記吃的,李奶奶做了一大桌菜:燉得軟爛的排骨湯、裹著棉絮般面粉的炸丸子、還有用念力棉籽炒的青菜,每道菜都冒著熱氣,香得讓人忍不住咽口水。街坊們圍坐在桌子旁,卻沒像往常那樣熱鬧,張大爺好幾次想開口,都只是嘆了口氣,給林穗碗里夾了塊排骨:“穗丫頭,到了海邊,別吃涼的,風大就多穿點,要是實在不行,就回來,老巷永遠等著你。”
“是啊,穗丫頭。”李奶奶擦了擦手,給她裝了袋剛烤好的紅薯干,“這紅薯干耐放,餓了就吃一塊,別委屈自己。”
林穗看著碗里堆得高高的菜,又看了看身邊的街坊們,鼻子突然有點酸,卻還是笑著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大家,等我解決了案子,就帶沖繩的海草回來,給大家做海草餅吃?!?/p>
陸則坐在她旁邊,幫她把紅薯干放進背包,又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小的黑色盒子,遞給她:“這是實驗室里的迷你念力檢測儀,能測你本命纖維的念力值,要是數值低于三成,就別再用念力了,給我發消息,我想辦法趕過去?!?/p>
盒子只有掌心大,上面有個小小的顯示屏,按一下按鈕,就會亮起淡綠色的光。林穗接過盒子,放在貼身的布兜里,指尖碰了碰,能感覺到里面儀器的輕響:“你不是說,只做調研嗎?怎么還帶這個?”
“調研也需要檢測儀啊?!标憚t笑了笑,沒多說,卻伸手幫她把背包的肩帶調緊了些,“背包別太松,不然路上晃得難受?!?/p>
蘇玉的影子飄在桌子旁,看著兩人的小動作,嘴角帶著笑,沒說話——她看得出來,陸則嘴上說不卷進案子,卻早就把所有危險都想到了,連林穗路上可能遇到的麻煩,都提前做好了準備。
吃完飯,街坊們慢慢散去,周嶼拉著林穗的手,不肯走,最后還是李奶奶把他抱走了,走的時候還回頭說:“穗丫頭,明天我來送你!”
夜色漸深,老巷靜了下來,只有棉田的淡青色光,在月光下輕輕晃著,像一片安靜的海。林穗坐在蘇記門口的竹凳上,陸則陪在她身邊,兩人都沒說話,只聽著風吹過棉田的“沙沙”聲,還有遠處偶爾傳來的狗叫聲。
“陸則,你說,太爺爺當年去沖繩,是不是也見過海紡紋?”林穗突然開口,指尖碰了碰手腕上的小鈴,鈴身輕輕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