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神社的晨光漫過坍塌的祭壇入口,將地下殘留的黑色霧氣曬得滋滋作響,空氣中還飄著未散的焦糊味——那是昨夜雷火灼燒邪祟留下的痕跡。林穗蹲在張清玄身邊,指尖剛觸碰到他冰涼的手腕,心口突然傳來一陣突兀的空落,像是貼身戴了三年五載的玉佩驟然脫落,連呼吸都少了層若有似無的阻滯。她下意識摸向胸口,那里曾常年縈繞著一縷極淡的陰冷,像是冬天里揣著的一塊冰,此刻卻只剩陽光曬過的溫熱,連一絲涼意都尋不到了。
“清玄的氣息穩住了,脈搏雖然弱,但比剛才好多了。”陸則收起沾著草藥汁的止血紗布,將一個溫著的熱水袋敷在張清玄的額頭上,見林穗臉色發白地愣在原地,又擰開一瓶溫水遞過去,“你怎么了?從祭壇出來后就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剛才被大獄丸的邪氣傷著了?”
林穗接過水瓶,指尖觸到冰涼的瓶身,才勉強找回幾分現實感。她沒有喝,目光越過陸則的肩膀,落在遠處大阪機場的方向——天際線處隱約能看到飛機起降的影子,可那畫面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又遙遠。她的思緒不由自主飄回了江蘇老巷的清晨: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濕,泛著淡青色的光,巷口的梧桐樹飄著細碎的葉子,蘇記裁縫鋪門口掛著的藏青布幌子隨風輕晃,布角掃過木質門框,留下淡淡的漿洗味。鋪子的木門半開著,總能看到周嶼的外婆坐在門檻上擇菜,偶爾朝鋪子里望一眼,嘴里還念叨著“蘇玉這丫頭,又不知跑哪去了”。
那是蘇玉善魂附在她身上時,總在她夢中映出的畫面。
起初她以為只是普通的夢魘,直到去年在蘇記裁縫鋪整理舊物時,找到那本泛黃的日記——后來才知道是蘇玉當年的隨身日記,才驚覺夢里的場景全是真的。蘇玉是蘇記裁縫鋪的主人,按她記憶里的老巷舊事,蘇玉失蹤時身邊根本沒有“周嬸”這號街坊,更別提周嶼了。可不知為何,如今老巷里不僅多了周嶼祖孫,連這本日記都變了模樣。
“蘇玉的善魂……離體了。”林穗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猛地抬頭看向陸則,眼底滿是震驚與茫然,“之前血舍利碎的時候,我以為她的善魂會跟著大黑佛母的殘魂一起消散,可現在才明白,她只是藏得更深,甚至……連時空都被她的怨念扭亂了。”
陸則的眉頭瞬間皺緊,他放下手里的急救包,走到林穗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機場方向:“你確定?善魂附在活人身上,除非宿主主動驅逐,或者有更強的邪力牽引,否則不會輕易離體。昨晚我們一直在一起,除了清玄請神時的雷火,沒遇到其他邪祟……”
他的話還沒說完,宮崎芽的手機突然在口袋里瘋狂震動,尖銳的鈴聲劃破了神社的安靜。宮崎芽慌忙掏出手機,看清屏幕上“周嶼”兩個字時,指尖都開始發顫——周嶼三天前回江蘇老巷,就是為了陪獨居的外婆,順便幫著照看蘇記裁縫鋪,昨晚還發消息說“外婆煮了綠豆湯,鋪子里的縫紉機還能轉,就是落了層灰”,此刻突然來電,總讓人心里發慌。
“周嶼?你怎么樣?外婆和蘇記那邊沒事吧?”宮崎芽按下接聽鍵,語氣急切地追問,可聽筒里傳來的卻不是周嶼熟悉的聲音,而是一陣急促的喘息,夾雜著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只能發出含糊的哼鳴。過了幾秒,又傳來一聲極輕、卻足夠清晰的“江蘇老巷……蘇記……”,隨后便是重物落地的悶響,緊接著,電話徹底斷線,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周嶼出事了!”宮崎澈一把抓過手機回撥,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可聽筒里只有冰冷的忙音,連一絲接通的跡象都沒有。陸則也立刻掏出電腦,指尖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試圖定位周嶼的手機信號,可屏幕上卻跳出一片混亂的干擾波紋,紅色的信號格閃了幾下,便徹底變成了灰色。
“是邪術屏蔽。”陸則關掉電腦,臉色凝重,“對方不想讓我們找到周嶼的位置,故意用怨氣干擾了信號。”
“江蘇老巷的蘇記裁縫鋪!”林穗猛地站起身,腦海里像有煙花炸開,無數碎片瞬間拼湊完整——蘇玉善魂在夢中映出的裁縫鋪、藏青布幌子,周嶼提過的“縫紉機”,還有那本被篡改的日記。她踉蹌著走到自己的背包旁,拉開拉鏈,翻出那本泛黃的日記,指尖因為緊張而有些打滑,好幾頁紙被指甲劃得發皺,才終于翻到標注著“十月十五”的那一頁。
泛黃的紙頁上,蘇玉的字跡帶著少女的娟秀,卻透著詭異的違和感:“今天鋪里的祖傳織錦不見了,那是爹娘臨終前留給我的,我找了好久都沒見著。周嬸讓我別慌,說幫我一起找,可我總覺得心里不安。剛才好像看到有人在鋪后晃悠,我去看看,要是我沒回來,周嬸會幫我守著鋪子吧?”
林穗的手指死死攥著日記,指節泛白,聲音發緊得幾乎變調,眼眶瞬間泛紅:“這日期是壬寅年十月十五,也就是1953年10月15日——可我從小聽老巷的長輩說,蘇玉失蹤時根本沒有什么‘周嬸’!周嶼只是個偶然發現蘇記的小孩,按時間算,他外婆當年怎么可能是能幫蘇玉找織錦的‘周嬸’?”
她抬眼看向眾人,手里的日記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是蘇玉的怨念!她的怨念太強,把時空都扭亂了,連這本日記都被篡改了!周嶼昨天拍的蘇記木門照片,上面炭筆寫的就是這個日期,他還問我是不是老輩人留的——現在才懂,這根本不是普通的日期,是蘇玉的執念把不屬于她時代的人、事,都硬拽進了她的悲劇里!她的善魂,肯定就是被這扭曲的執念引回蘇記了!”
宮崎芽和宮崎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震驚與后怕。宮崎澈想起周嶼發的照片,當時只覺得木門上的炭筆字有些陳舊,如今想來,那字跡里隱約透著的陰冷,或許就是蘇玉怨念的痕跡——周嶼祖孫看似和老巷融為一體,可細算時間線,根本就是被強行嵌入的“錯位者”。
沒等眾人消化這個信息,陸則的電腦突然“叮”地響了一聲,屏幕自動彈出一封匿名郵件。郵件沒有標題,正文也空著,只有一個附件——一張照片。陸則快速點開,照片里的場景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蘇記裁縫鋪的內部,木質貨架上還擺著半匹半匹的布料,落滿了灰塵,墻角的老式縫紉機銹跡斑斑,針板上還卡著一根斷掉的棉線——那是蘇玉當年常用的縫紉機,如今卻成了困住周嶼祖孫的“枷鎖”。周嶼和他外婆被粗麻繩綁在縫紉機旁的木柱上,兩人臉色蒼白,周嶼外婆的手腕處有明顯的勒痕,花白的頭發凌亂地貼在臉上,眼神里滿是驚恐,顯然是被強行擄走時掙扎過。鋪子中央站著一個穿黑色斗篷的人,斗篷的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一截蒼白的下巴。可最引人注意的是,斗篷的下擺被風吹起,露出了一角藏青布——布角處有一塊發黑的印記,形狀和日記里提到的“爭執時蹭到的血跡”一模一樣,卻透著不屬于人間的陰冷。
裁縫鋪后方的鐵皮管道已經銹得不成樣子,管道口正往下滴落黑色的液體,像壞掉的水龍頭,在地面積成小小的水洼。照片的角度剛好能看到水洼旁的布料碎片,那碎片泛著淡淡的紅色,隱約能聞到照片里傳來的血腥味——和藏青布上血痂的味道如出一轍,甚至還夾雜著蘇記特有的漿洗味,可那味道里卻摻了一絲腐朽的寒意,根本不是當年蘇玉用的皂角味。
“是蘇玉……可又不是當年的蘇玉了。”林穗的聲音發顫,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她的善魂回去了,卻被自己扭曲的怨念裹住了,連周嶼祖孫都成了她執念的‘祭品’!這比九菊一派的邪氣還要可怕,她已經快分不清自己要找的是織錦,還是只是想把人留在蘇記陪她了!”
陸則遞過一張紙巾,語氣沉聲道:“先別慌,越是扭曲的執念,越有破解的關鍵——織錦或許不僅是她的心愿,也是解開這錯位時空的鑰匙。”
林穗擦干眼淚,深吸一口氣,再次翻開那本被篡改的日記,快速翻到后面幾頁,終于在一頁貼著干枯絲線的紙頁上找到了熟悉的字跡——那是沒被怨念篡改的、屬于蘇玉原本的筆跡:“爹娘說那匹祖傳織錦里縫了‘護魂符’,能保我平安,要是遇到危險,錦面會泛紅光。我一直把織錦當寶貝,說等我嫁人那天要做嫁妝,還想給巷口的張婆婆縫件新衣裳……”
“她要的還是蘇記里的祖傳織錦。”林穗抬起頭,眼神里終于有了幾分清明,“只是怨念讓她把周嶼祖孫當成了‘錨點’,想借他們守住蘇記、找到織錦。我們必須盡快回去,找到織錦不僅是幫她,也是把周嶼祖孫從錯位的時空里拉出來——剛才在照片里,我看到斗篷人的指尖有一縷白光,那是她還沒被完全吞噬的善魂,還有救。”
遠處的太陽漸漸升高,大阪機場的廣播聲隱約傳來。林穗看向躺在臨時擔架上的張清玄,他還在昏迷,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夢。古物研究會的人已經聯系好了最快的航班,醫護人員正小心翼翼地準備將張清玄送上前往機場的救護車——他們會先把張清玄送到上海的私立醫院,再轉去江蘇,確保他的安全。
“我們現在去大阪機場,坐最快的航班回江蘇。”林穗做出決定,將蘇玉的日記和陳默的手稿仔細收好,放進貼身的背包里,“清玄交給古物研究會的醫護團隊,他們會照顧好他。我們必須在日落前趕到蘇記,找到織錦,不然等蘇玉的怨念徹底吞噬善魂,周嶼祖孫就真的成了錯位時空的‘犧牲品’了。”
宮崎澈點了點頭,將短刀別得更緊了些,又從背包里翻出幾張貼好的鎮怨符,分給林穗和宮崎芽:“這是之前清玄畫的,能暫時擋住怨氣,到了老巷肯定用得上,尤其是面對被扭曲的怨念,得更小心。”
宮崎芽則快速訂好了四張飛往南京的機票,又聯系了江蘇老巷的鄰居,讓對方幫忙多留意蘇記周圍的情況:“南京機場到老巷還有兩個小時的車程,我已經叫了車,我們下了飛機就能直接走,不會耽誤時間。另外我還讓鄰居多注意周嶼外婆家的動靜,有異常立刻聯系我們。”
陸則檢查了一遍電腦和隨身攜帶的工具,確認沒問題后,幫著醫護人員將張清玄抬上救護車。他拍了拍林穗的肩膀,語氣鄭重:“放心,我們不僅會救回周嶼和他外婆,還會幫蘇玉解開執念,把被扭曲的時空擰回來。”
四人坐上前往大阪機場的車,車子緩緩駛離神社,朝著機場的方向疾馳。車窗外的大阪街景飛速倒退,高樓漸漸變成了機場的航站樓,林穗靠在車窗上,指尖反復摩挲著背包里那本被篡改的日記,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等飛機降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回到江蘇老巷的蘇記裁縫鋪,她一定要找到那匹織錦——不僅要喚醒蘇玉的善魂,還要把被怨念錯位的人與事,都帶回它們該在的時空里。
飛機起飛的轟鳴聲響起,林穗看著窗外漸漸縮小的大阪,輕聲說:“蘇玉,別被怨念困住了,我們一起找織錦,一起把一切都變回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