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老巷的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濕,泛著淡青色的光。蘇記裁縫鋪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林穗把一塊“重新開張”的木牌掛在門楣上,木牌邊緣用紅絲線縫了圈纏枝蓮,是她昨晚連夜繡的。
鋪子里面已經收拾干凈,縫紉機被擦得锃亮,機頭的銅部件在陽光里泛著暖光。林穗把聚魂帕縫成了個小小的布荷包,用紅絲線串上三枚銅頂針——一枚是蘇玉當年用的,一枚是王師傅送的,還有一枚是小姑娘的太奶奶留在針線笸籮里的。荷包掛在縫紉機旁的掛鉤上,風一吹,頂針碰撞著發出“叮叮”的輕響,帕子上的纏枝蓮竟輕輕動了動,像在跟著風跳舞。
周嶼抱著藍布偶坐在門檻上,布偶后背的破洞已經補好了,蘇玉昨晚用淡青色絲線縫了個小小的太陽,針腳細密得像真的陽光落在布上。他手里拿著塊麥芽糖,是王師傅剛送的,甜香飄進鋪子里,混著布料的棉香,格外讓人安心。
王師傅提著個保溫桶走進來,把桶放在縫紉機上,掀開蓋子,熱豆漿的香氣冒出來:“穗丫頭,剛磨的豆漿,趁熱喝。”他把布老虎放在縫紉機旁,布老虎的紐扣眼睛還亮著微光,尾巴上的絲線纏了纏聚魂帕荷包,像是在打招呼。
“謝謝王師傅。”林穗倒了碗豆漿,剛喝了一口,就聽見周嶼小聲問:“林穗姐姐,蘇玉姐姐是不是走了?布偶的眼淚不再流了。”
林穗摸了摸聚魂帕荷包,指尖剛碰到帕面,蘇玉的聲音就輕輕飄出來,像裹在棉花里似的溫柔:“我沒走,我變成了裁縫鋪的銅鈴,變成了縫紉機的針桿,變成了你們手里的每一塊布——只要有人記得我,我就一直在。”
話音剛落,木門被推開,門楣上的銅鈴“叮鈴”響了一聲,這次的聲音比以前更脆亮,像蘇玉當年在鋪子里縫布時的笑聲。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跑進來,手里舉著那個兔子布偶,布偶的右耳還是破的,露出里面的棉絮,只是破耳處纏了縷淡青色的絲線。
“姐姐!布偶的耳朵又壞了!”小姑娘把布偶遞過來,眼睛亮晶晶的,“不過藍衣服姐姐昨晚托夢給我,說這次不用補,讓它帶著線頭,才記得住念想。”
林穗接過兔子布偶,指尖碰了碰那縷淡青色絲線,突然明白過來——有些線頭不用縫完,就像有些念想不用說完,只要留在心里,就永遠不會散。蘇玉不是要消失,是要以另一種方式,留在這些記得她的人身邊。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卷紅絲線,穿過針眼,這次要縫個新的布偶。布是米白色的,和聚魂帕一樣的料子。林穗拿起針,在布上慢慢繡起來:先繡老巷的青石板路,每塊石板都繡得凹凸有致;再繡紡織廠的煙囪,煙囪上飄著淡淡的青煙;然后繡蘇記裁縫鋪的木門,門楣上的銅鈴隱約可見;最后繡上那些沾過蘇玉氣息的人和物——抱著布老虎的王師傅,舉著藍布偶的周嶼,還有手里攥著兔子布偶的小姑娘。
她要縫一個能裝下所有念想的布偶,讓蘇玉的氣息,永遠留在老巷里。
縫紉機“嗡嗡”啟動,針腳在布上走得又勻又密,像蘇玉當年縫布時一樣。窗外的陽光灑進來,落在布偶上,暖融融的,像蘇玉當年穿著藍工裝坐在縫紉機前時,落在她身上的光。
周嶼趴在縫紉機旁,看著布偶上的圖案,小聲說:“等縫好了,我們掛在鋪子最顯眼的地方好不好?讓蘇玉姐姐能看見。”
“好。”林穗笑著點頭,指尖的針繼續往前走。
只是她沒看見,縫紉機的針桿上,悄悄纏上了一縷極細的黑絲線——比頭發絲還細,顏色深得發暗。那絲線不知從哪里飄來,纏在針桿的縫隙里,像一根沒理順的線頭,在陽光里輕輕晃了一下,又不動了。
風從門外吹進來,銅鈴“叮鈴”響了,聚魂帕荷包上的纏枝蓮動了動,似乎想提醒什么,卻又安靜下去。
老巷的陽光依舊暖,裁縫鋪的棉香依舊濃,只是那根沒理順的黑絲線,已經悄悄埋下了新的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