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雨是斜著飄的,像誰把裝雨水的桶掀翻了似的,裹著江城老巷特有的霉味——那是青石板縫里的青苔、老房子木梁的朽氣,還有不知哪戶人家曬在窗臺的舊布料混在一起的味道,鉆進林穗的衣領時,她正扛著半人高的行李箱,在青石板路上踩出一串“啪嗒”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海綿上。
這是外婆走后,她第一次踏回“蘇記裁縫鋪”的門。
林穗今年26歲,是個在大城市擠地鐵改方案的服裝設計師,每天的日常就是和甲方斗智斗勇——前幾天還因為“logo能不能再大一點,再亮一點,像村口的紅燈籠”差點掀桌子,堪稱“職場生存大師”。她的指尖常年沾著布料纖維,左手虎口處有道淺褐色的疤,是十歲那年跟著外婆踩縫紉機時,被針桿扎出來的。當時外婆拿著碘伏給她擦傷口,一邊擦一邊說:“穗穗,針是裁縫的魂,扎疼了才記牢,以后縫衣服就不會再扎手了。”可現在她摸著那道疤,只覺得指尖發顫——不是怕疼,是怕推開那扇掛著銅鈴的木門時,再也聞不到外婆身上那股皂角味混著針線香的味道。
“蘇記裁縫鋪”四個字刻在一塊褪色的梨木牌上,木牌邊緣被歲月磨得光滑,銅鈴還是老樣子,掛在門楣上,風一吹就“叮鈴”響,像外婆每次縫完一件衣服,都會輕輕敲一下的那枚銅頂針,又像外賣到付時的提示音,自帶提神效果。林穗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門,門軸“吱呀”響了一聲,像老人生病時的咳嗽。
最先撞進眼簾的,是屋中央的蝴蝶牌縫紉機。機身是暗黃色的,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卻擦得發亮——她認得這臺機器,是外婆1980年從紡織廠倉庫淘來的舊貨,當時花了外婆半個月的工資。小時候,她總坐在外婆腿上,踩著踏板玩,看著針線在布料上走成一條線,外婆就會說:“穗穗,縫紐扣要繞三圈,一圈系住布,一圈系住線,一圈系住人心,跟你以后做方案改三遍才定稿是一個理兒。”
縫紉機的臺面上,還放著外婆沒縫完的半塊藍布,針插在布上,線軸還套在針桿上,像是外婆只是去后院拿布料,隨時會回來似的。林穗走過去,指尖輕輕碰了碰冰涼的機座,剛碰到,就聽見后屋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像有人在偷偷翻動布料。
后屋堆著半人高的舊布料,都是外婆從紡織廠老宿舍區收來的“處理品”——外婆說,紡織廠1990年倒閉后,很多職工把家里用不上的布料拿來賣,她看著可惜,就都收了回來,想著以后改改做些小物件。這些布料用泛黃的《江城晚報》裹著,報角的日期清清楚楚印著“1993年10月15日”——正是《晾衣繩》里林夏提過的“紡織廠丟孩子那年”,林夏說,1993年秋天,紡織廠老宿舍區丟了三個孩子,最后都沒找著,傳得沸沸揚揚。
林穗蹲下來,想把最上面那捆藏青布抱下來,剛碰到布角,就覺得不對勁——布角露著半行細密的針腳,走勢扭曲得像她上周趕方案時畫的思維導圖,針腳間距卻均勻得過分,不像是手工縫制的,倒像機器勻速走線的痕跡。更怪的是,針腳里還扎著一根灰黑色的頭發,發梢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她用指甲刮了一下,是干硬的血痂。
“不是吧,這布還自帶‘血包’皮膚?”林穗吐槽著,伸手想去扯那根頭發,指尖剛碰到布料纖維,突然“嘶”地抽了口氣——指尖被扎疼了,像被細針扎了一下。她翻過來一看,布面上竟藏著一根沒剪干凈的線頭,線頭末端磨得尖尖的,像根小暗器。“合著你是容嬤嬤同款布料,扎人還帶隱身技能?”
正想把布扔回布料堆,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是林夏發來的微信。林夏是她去年認識的網友,兩人因為都喜歡老布料加了好友,后來林夏說自己租過紡織廠擴建家屬樓的302,前租客留下一件灰色夾克,總出怪事,再后來就牽扯出《晾衣繩》里的那些詭異事。
微信消息是條語音,林夏的聲音帶著點激動:“穗穗,你到裁縫鋪了嗎?我翻到陳默當年的租房合同了!地址就是你外婆鋪子里登記的‘紡織廠老巷3號’!還有,他那件灰色夾克的布料,我找裁縫看過,和你上次說的藏青布一模一樣!”
林穗心里“咯噔”一下,陳默——就是林夏說的那個“晾衣繩前租客”,據說走得很突然,留下的夾克總自己飄到晾衣繩上,還纏著根磨得發亮的麻線。她剛想打字回復,身后的縫紉機突然“咔嗒”一聲,像手機靜音時突然彈出微信消息似的,嚇了她一跳。
回頭一看,縫紉機的針桿上空空如也,卻自己往下扎了一下,在臺面上的白布上戳出一個針尖大的黑印,像一滴凝固的血。更離譜的是,那枚她小時候扎過手的銅頂針,正安安穩穩地躺在針桿旁,頂針孔里纏著一根細麻線,線色發灰,和林夏描述的“陳默留下的晾衣繩”顏色一模一樣。
“外婆生前縫衣服都要聽評劇,沒線怎么轉?詐尸也講基本法吧!”林穗對著縫紉機碎碎念,伸手想把頂針拿起來,剛碰到,縫紉機突然“嗡嗡”啟動,針桿上憑空纏上一縷紅絲線——那是她昨天收拾外婆遺物時,放在抽屜里的“蘇繡專用線”,當時還吐槽外婆“囤線癖比我囤表情包還嚴重”,此刻卻像被按了“自動啟動鍵”,在那捆藏青布上縫出三道歪扭的劃痕。
這劃痕太眼熟了!林穗猛地掏出手機,翻出林夏上周發的照片——照片里是《單元樓101儲藏室》的鐵皮柜門,門上赫然印著三道一模一樣的劃痕,陳念說那是“鎮物壓不住東西時,自己冒出來的印子”。連最右邊那道歪歪扭扭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合著你還是臺3d打印機?專打詛咒標記的那種?”
更離譜的還在后面:她把藏青布翻過來,布的內側用白棉線繡著“陳默”兩個字,針腳細密,和林夏說的“晾衣繩前租客”同名。林穗掏出手機想拍照發群,縫紉機突然停了,紅絲線轉了個方向,在布角縫出一個小小的箭頭,箭頭直指鋪子后門,精準得像手機導航。
“后門?”林穗心里犯嘀咕,外婆生前從不讓她去后門,說“后門對著陰溝,不干凈”。她壯著膽子走到后門,銅鎖生了銹,鎖芯里積滿了灰。剛想轉身,后門突然“吱呀”開了一條縫,一股冷風吹進來,帶著股淡淡的布料霉味——和紡織廠老宿舍的味道一模一樣(林夏在電話里提過)。
她順著門縫往外看,巷尾的墻根下有個被雜草蓋住的洞口,洞口邊緣掛著一根麻線,正是頂針上纏著的那種。林穗咬咬牙,找了根鐵絲捅開銅鎖,推開門,冷風裹著雨絲灌進來,凍得她一哆嗦。
走到洞口前,她蹲下來扒開雜草,洞口黑得像沒調亮度的手機屏,往里喊了一聲,只有空蕩蕩的回聲。剛想掏手機照,口袋里的頂針突然發燙,她下意識把頂針往洞口一放,頂針孔里的麻線“唰”地飄起來,順著洞口往里延伸,像一條發光的引線。
“這是……指路?”林穗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麻線爬進洞口——里面是一條地下管道,管壁貼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摸起來滑溜溜的,像剛敷完面膜的臉。布料上織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湊近一看,全是人名:“陳默”“周陽”“李雪”“阿明”……最后一個名字被血漬蓋住,只能看清左邊的“蘇”字。
管道盡頭是道鐵門,門上焊著一塊鐵皮,鐵皮上用紅漆畫著一臺織機,織機旁寫著“1953。10。15”。林穗伸手摸鐵皮,指尖剛碰到織機圖案,管道突然震動,管壁的布料往下掉,露出里面的磚墻上刻著一行字:“布是鑰匙,影是鎖,缺了一塊,門不開。”
就在這時,管道深處傳來一個女聲,輕得像wifi信號:“還差一塊……”
林穗嚇得渾身一僵,手里的手機“啪嗒”掉在地上,屏幕亮了,照出她蒼白的臉。她連滾帶爬鉆出洞口,后背的汗把襯衫浸得發潮,回頭一看,那捆藏青布正自己飄進管道,影子被巷口的路燈拉得老長,活脫脫“布料成精現場回放”。
“外婆這哪是留了裁縫鋪,分明是給我留了個恐怖密室體驗券,還是永久有效的那種!”林穗跌跌撞撞跑回鋪子,反手鎖上后門,銅鈴“叮鈴”響得像在催她“復盤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