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府書房內的壓抑空氣,幾乎凝固成實體。商溫那張慘白而憔悴的臉,在跳動的燭光下明明滅滅,仿佛隨時會被沉重的秘密壓垮。
宋慈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要讓這位位高權重的侍郎吐露隱情,需要時機,也需要施加恰到好處的壓力。
“商大人,”宋慈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普濟寺枯井,發現了兩條人命。一條是畫師王毅,另一條……是令公子。此案已非尋常兇殺,手段之殘忍,背景之詭譎,下官聞所未聞。若不能查明真相,擒獲真兇,恐非但令公子沉冤難雪,便是大人您的官聲……乃至身家安危,亦難預料。”
他刻意停頓,讓“身家安危”四個字在空氣中沉淀。
商溫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猛地抬頭,眼中布滿了血絲,那里面交織著恐懼、憤怒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悔恨。
“是……是它……它回來了……”商溫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嘶啞而破碎,“是羅天教的余孽……來報仇了!”
羅天教!
這個名字如同一個塵封的詛咒,驟然被揭開,帶著血腥與腐朽的氣息,沖破了時間的阻隔。宋慈心頭劇震,他記得卷宗里那些語焉不詳的記錄,記得民間關于這個邪教的零星傳說,但他從未想過,會在此刻,以此種方式,與它的陰影正面相遇。
“羅天教?”宋慈眉頭緊鎖,追問道,“大人何出此言?還請明示!”
商溫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太師椅上,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開始了斷斷續續的敘述,那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過去。
“那是……十五年前了……”商溫的眼神變得迷離,陷入了不愿觸及的回憶,“彼時,我還只是兵部一個不起眼的員外郎,而張承澤,也遠未有今日之富庶。那羅天教,盤踞在普濟寺,表面上是慈悲為懷的佛門道場,廣施粥米,收納流民,在民間聲望極高……可暗地里,干的盡是些綁票富商眷屬、勒索錢財,甚至奸淫婦女的無恥勾當!其教主,名喚‘寶光上人’,妖言惑眾,手段狠毒,教徒皆被其蠱惑,行事瘋狂……”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刻意強調的憤慨,仿佛在為自己接下來的行為尋找正當的理由。
“后來……后來我與張承澤,機緣巧合,掌握了羅天教綁票勒索的確鑿證據。我們聯名上奏,并暗中調動了官兵……那一夜,火光沖天,血流成河……我們里應外合,將羅天教核心黨羽一網打盡,寶光上人……當場伏誅。”商溫說到這里,聲音低沉下去,臉上并無多少剿滅邪教的快意,反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經此一役,我得了上司賞識,自此官運漸通……張承澤也因‘協助’有功,分潤了不少……嗯,是查抄的逆產,借此奠定了家業……”
他說得含糊,但宋慈聽得明白。所謂的“分潤逆產”,恐怕就是巧取豪奪,瓜分了羅天教積累的巨額財富。這并非一場純粹正義的剿匪,其中摻雜了太多的私欲與利益交換。
“寶光上人……可有家眷?”宋慈敏銳地抓住了關鍵。
商溫的身體又是一顫,臉上血色盡褪,喃喃道:“有……他有一幼子,當年……不過六七歲光景。混亂之中……不知所蹤。我們搜尋多年,也……也未有下落。只當是亂軍中死了,或是被哪個殘黨帶走了……”他猛地抓住宋慈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眼中充滿了恐懼,“宋推官!定然是那孽種回來了!他來報仇了!殺了無恙,下一個就是我,就是張承澤!清月那丫頭的失蹤,定然也與他有關!”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仿佛被一道慘白的閃電照亮,驟然清晰!
普濟寺,前羅天教道場。
張清月(張員外之女)失蹤。
商無恙(商溫之子)被殺。
畫師王毅,可能只是因為身在寺中,偶然窺見了什么不該看的秘密而被滅口。
兇手,極可能就是那個當年僥幸逃脫的羅天教教主之子!他隱姓埋名,潛伏在普濟寺中,伺機復仇!
圓真和尚那閃爍的言辭,寶方和尚那異于常人的魁梧體格和木訥掩飾下的緊張……尤其是“寶方”這個名字!“寶光”之子,化名“寶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