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萬籟俱寂。臨安皇城那巍峨的宮墻在清冷月色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宮門早已下鑰,守衛森嚴,非有緊急軍情或特旨,不得開啟。
宋慈的馬車疾馳至東華門外,車輪碾過空曠御街的石板,聲音在寂靜中傳出老遠。他手持提點刑獄司的令牌和那份連夜寫就、墨跡未干的緊急奏章,快步下車。
“止步!宮門已閉,來者何人?”守門禁軍統領按刀上前,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火光下,甲胄森然。
“本官提點刑獄宋慈,有十萬火急之事,需即刻面圣!”宋慈亮出令牌,語氣急促而凝重。
那統領驗過令牌,眉頭緊鎖:“宋提刑,非是下官為難,宮禁重地,規矩所在。若無陛下特召或邊關急報,下官實在不敢擅開宮門。”他目光掃過宋慈手中那份密封的奏章,顯然也知宋慈身份非同一般,但宮規如山。
宋慈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僅容那統領一人聽見:“并非邊關急報,但關乎漕運根本,涉及朝廷大員通敵嫌疑,遲則生變,恐釀巨禍!若因宮門之阻而貽誤時機,你我誰能擔待?”他刻意加重了“通敵”二字。
統領臉色驟變,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與猶豫。漕運乃國家命脈,通敵更是十惡不赦之首罪!他深知其中利害,若真如宋慈所言,自己強行阻攔導致變故,后果不堪設想。
“宋提刑,此言當真?”
“證據確鑿,人犯已獲,豈敢兒戲!”宋慈將奏章向前一遞,“此中詳述,請統領速速通傳內侍省董都知,言明宋慈有潑天大事,需立見天顏!”
那統領不再猶豫,重重點頭:“好!宋提刑稍候,下官這便設法通稟!”他轉身快步走向宮門側的一處小門,對里面值守的內侍低聲急促地交代起來。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一點點流逝。宮墻內一片死寂,唯有夜風吹過旌旗發出的獵獵聲響。宋慈站在宮門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有力的搏動。他知道,自己正在叩響的,不僅僅是一扇宮門,更是一個足以震動朝野的巨大風暴的開關。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小門再次悄無聲息地打開,內侍省都知董宋臣那張圓滑而精明的臉露了出來,他顯然是從睡夢中被喚醒,衣冠雖齊整,眼中卻帶著一絲倦意與驚疑。
“宋提刑?”董宋臣壓低聲音,“何事如此緊急?官家已然安寢……”
“董都知,”宋慈打斷他,將奏章直接塞入他手中,語氣斬釘截鐵,“此事關乎國本,涉及安撫使趙哲及漕運貪腐通敵重案,人證物證俱在,片刻延誤不得!請都知務必即刻稟報陛下,宋慈在此候旨!若陛下怪罪,宋慈一力承擔!”
董宋臣聽到“趙哲”、“漕運”、“通敵”這幾個詞,手猛地一抖,臉上的睡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與惶恐。他深深看了宋慈一眼,知道此人絕非信口開河之輩。
“宋提刑稍安勿躁,咱家……咱家這便去稟報!”他不再多言,緊緊攥住那份仿佛滾燙的奏章,轉身匆匆消失在宮墻的深邃黑暗中。
接下來的等待,更加漫長。宋慈立于宮門外,夜露浸濕了他的官袍下擺,寒意刺骨。他抬頭望向那輪冷月,心中思緒翻騰。趙哲圣眷正隆,兼領漕運在即,黨羽遍布朝野,自己此番彈劾,無異于以卵擊石。但他手中握有的證據——柳子言的筆記、墨香齋搜出的書信賬本、那盞血色燈籠、以及墨翁的落網——如同串聯起來的火藥,足以將這看似穩固的權力堡壘炸開一個缺口。
只是,陛下會信嗎?會為了一個已死的幕僚、一些尚未完全串聯起來的證據,去動一位手握重兵的安撫使嗎?朝中那些與趙哲利益攸關的大臣,又會如何反撲?
風險巨大,前途未卜。
就在宋慈心弦緊繃到極致時,宮門內終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董宋臣去而復返,臉色在宮燈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他推開小門,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宋提刑,官家宣你,即刻前往福寧殿見駕!”
宮門并未大開,宋慈跟隨董宋臣,從那道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側門疾步而入。穿過重重宮闕,夜色中的大內寂靜而肅穆,巡邏的禁軍隊伍無聲掠過,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道上回響。
福寧殿是皇帝的寢宮。此時殿內只點了幾盞宮燈,光線昏黃。皇帝趙昀并未穿著龍袍,只披著一件常服外袍,坐在暖閣的榻上,面色沉凝如水。他手中,正拿著宋慈那份奏章,顯然已經看完。
宋慈入內,大禮參拜:“臣宋慈,深夜驚擾圣駕,罪該萬死!”
皇帝沒有立刻讓他起身,而是將奏章重重拍在身旁的矮幾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殿內格外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