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縣通往董村的官道,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寂寥。道旁的雜草已開始泛黃,被風吹得伏倒又揚起,顯出一種蕭索。
宋慈走在最前,步伐不快,卻極穩。他目光銳利如鷹隼,緩緩掃過路面、兩側的溝渠、以及更遠處田野的邊際。王明遠王縣令緊跟在他身側半步之后,額角微汗,不知是日頭曬的,還是心頭繃的。班頭趙虎帶著幾名衙役墜在更后面,一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越接近案發地點,氣氛便越是凝滯。空氣中仿佛還隱隱殘留著數日前的血腥氣。
“大人,就在前面那棵老槐樹下。”王縣令指著前方百步開外的一處,聲音帶著刻意的恭謹。
宋慈順著他所指望去,一棵枝椏虬結的老槐樹孤零零立在道旁,樹下的一片土地顏色似乎比周圍更深些。
走到近前,痕跡便更為明顯。雖然大部分血跡已被泥土吸收或清理過,但仍能看出一片不規則的黑褐色污漬,滲透在干燥的土地里。周圍的雜草有明顯倒伏和掙扎碾壓的痕跡,范圍不小,顯示當時的搏斗頗為激烈。
“當時尸體便是俯臥于此?”宋慈蹲下身,仔細查看那片地面。
“回大人,正是。”王縣令忙道,“發現時便是這個姿勢。”他一邊說,一邊暗暗對趙虎使了個眼色。
趙虎會意,上前一步,搶著補充道:“啟稟大人,當日我等勘驗,發現此處搏斗痕跡甚重,血跡噴濺,顯是兇徒殘忍,死者奮力反抗所致。周圍足跡雜亂,難以分辨,想是事后有不少村民圍觀看過,破壞了痕跡。”他這番話,既描述了現場,又提前為找不到有用線索找好了借口。
宋慈仿佛沒有聽見,他伸出兩根手指,捻起一點染血的泥土,在指尖搓揉,又放到鼻下輕輕一嗅。血腥味已很淡,混雜著泥土的腥氣。
他站起身,目光以老槐樹為中心,向四周緩緩掃視。官道、農田、溝渠、更遠處的一片小樹林…兇手可能來自任何方向,也可能得手后逃向任何方向。
“財物被劫,兇手目的明確。”宋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現場除了血跡和搏斗痕跡,可還發現其他物事?比如兇手遺落的物品,或是并非死者所有的東西?”
王縣令立刻接口:“下官已命人仔細搜尋過,并無發現。想必那兇徒行事周密,并未留下破綻。”他語氣肯定,試圖打消宋慈的任何期待。
宋慈不語,只是邁開步子,以發現尸體的地點為圓心,開始一圈圈地擴大搜索范圍。他的目光掠過每一寸土地,每一叢雜草,甚至每一塊可能被踢動過的石頭。
王縣令和趙虎等人只得緊跟其后,心中卻是焦躁不耐,只盼著這位提刑大人趕緊走個過場了事。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漸漸升高。宋慈的搜索細致得令人發指,有時為一處模糊的、幾乎無法辨認的痕跡能蹲著研究半晌,有時又會撥開深密的草叢查看根部的土壤。
王縣令跟得腿腳發酸,汗濕浹背,心中那點僥幸和不耐煩漸漸被一種隱隱的不安取代。這宋慈,比他想象的還要難纏,還要固執!
忽然,宋慈在一處離中心現場約七八步遠的溝渠邊停了下來。這里的雜草格外茂密,幾乎遮住了渠底。他俯下身,仔細撥開草叢。
王縣令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趕緊湊過去:“大人,可有什么發現?”
宋慈沒有回答,他的手在草叢深處摸索了片刻,然后緩緩抽了出來。指尖,拈著一點幾乎與泥土混為一體的、指甲蓋大小的暗褐色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