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地窖內的慘狀,如同冰水潑面,瞬間驅散了宋慈連日奔波的所有疲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冰冷的憤怒。京畿重地,天子腳下,竟藏匿著如此駭人聽聞的魔窟!
被解救出來的幾名幸存者,裹著宋安找來的破舊毛毯,蜷縮在客棧大堂的角落里,依舊瑟瑟發抖,眼神空洞,仿佛尚未從噩夢中醒來。他們多是過往的行商或探親者,在此落腳便遭毒手,財物被掠,人被囚禁,稍有不從或體弱染病者,便被殘忍殺害,拋尸地窖。
宋安已將那胖掌柜、瘦伙計和彪形大漢分別捆綁結實,用冷水潑醒,開始逐一審訊。起初三人還試圖狡賴裝傻,但在宋安冷厲的手段和地窖鐵證面前,很快便心理崩潰。
那胖掌柜,名叫胡四,是這黑店的掌舵人。他哭嚎著招認,他們在此經營已非一日,專挑孤身旅客或小商隊下手,謀財害命。但問及殺人細節及為何如此膽大妄為時,他卻眼神閃爍,言語支吾。
宋慈并未參與審訊,他拿著那枚從胡四身上搜出的詭異銅牌,就著油燈昏暗的光芒,反復端詳。
銅牌不大,入手沉甸,邊緣打磨得十分光滑,顯是經常被人摩挲。正面雕刻的圖案確實古怪:似是一只飛鳥,卻又生著利爪獠牙,鳥喙尖長,眼神兇戾,振翅欲撲,透著一股邪氣。背面則光滑無字。
這圖案…他一定在哪里見過!
宋慈凝神思索,記憶如同書頁般飛速翻動。是了!是在提刑司檔案庫深處,一份塵封已久的、關于追剿前朝余孽及邪教組織的卷宗附錄中,曾有過類似圖案的描摹!那是一個名為“鸮影”的秘密組織的標記!據卷宗記載,此組織前朝時便活躍于暗處,行事狠辣,專營暗殺、情報、私鹽等勾當,前朝曾大力清剿,本以為早已煙消云散,難道…
他的心猛地一沉。若這“悅來”黑店真與“鸮影”有關,那便絕非簡單的謀財害命!其背后必然牽扯著更大的圖謀!
就在這時,宋安面色凝重地走過來,低聲道:“老爺,問出些東西了。那胡四扛不住,吐露他們劫掠財物,大部分并非自用,而是要定期上交給他們稱之為‘上面’的人。接頭地點和時間都不固定,每次會有人持信物來取。”
“信物是何模樣?”宋慈立刻追問。
“胡四說,是一塊銅牌,上面刻著…刻著怪鳥的圖案。”
果然!
宋慈將手中的銅牌亮出:“可是此物?”
宋安仔細一看,點頭道:“正是!胡四說,持有此牌者,便是‘上面’的人,見牌如見人,必須聽從吩咐。”
一切豁然開朗!這悅來客棧,根本就是那個神秘組織“鸮影”下設的一個據點!一方面殺人越貨,攫取資金;另一方面,其地理位置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也極可能被用于傳遞消息、窩藏人員甚至進行其他非法勾當!
“可問出‘上面’的人是誰?如何聯系?”宋慈急問。
宋安搖頭:“胡四說他級別低微,從未見過來人真容,每次都是對方蒙面而來,出示銅牌,取走財物,偶爾會留下一些指令,也都是口信,從無文字。他也只認得這銅牌信物。”
線索似乎又斷了。這“鸮影”組織行事之詭秘謹慎,超乎想象。
宋慈踱步沉思。他想起在地窖那具新尸旁發現的錦囊和油布包裹的絹帛。當時情況緊急,未曾細看。
他立刻從袖中取出那兩樣東西。錦囊普通,并無特異。他小心地展開那卷小小的絹帛。
絹帛質地細膩,顯然并非尋常百姓所用。上面用極細的墨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是一份清單!列著些藥材名稱,其中幾味如“朱砂”、“水銀”等,讓他眉頭緊蹙——這些都是煉制丹藥乃至…毒物的常見之物!清單末尾,還記著一個模糊的地址方位和一句暗語般的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這詩句…看似尋常,但出現在此處,絕非巧合!
“這清單和詩句…”宋慈目光銳利地看向那幾名幸存者,“是從哪位遇害者身上發現的?”
一名稍微鎮定些的中年商人顫巍巍抬頭,看了一眼,哽咽道:“是…是和陳先生一起的…陳先生是個游方郎中,那日與我們同路…他…他進了地窖沒多久就病死了…這大概是他…”
游方郎中?采購大量煉丹藥材?詭異的詩句地址?
宋慈腦中飛速運轉。這陳郎中,恐怕也絕非普通行醫者!他采購這些藥材目的為何?那地址和詩句又指向何處?是否也與“鸮影”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