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縣縣衙的二堂,此刻氣氛與往日截然不同。
宋慈端坐主位,面色沉靜如水。那柄用布帕半裹著的破舊刀鞘,此刻就放在他手邊的公案上,雖不起眼,卻仿佛吸走了堂內所有的光線,讓王明遠縣令坐立難安,額角的細汗擦了又冒。
“王縣令,”宋慈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即刻派人,將蔡縣境內所有登記在冊的皮匠、鐵匠、乃至能制作或修補兵刃鞘具的工匠,悉數傳喚至縣衙。要快,一個不漏。”
王縣令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如此。他試圖做最后的掙扎,賠著小心道:“大人…此舉是否興師動眾了些?或許…或許這只是兇徒隨意購得的尋常鞘具,未必能查出什么…”
宋慈目光掃過他,淡淡道:“是否尋常,查過便知。縱是尋常之物,出自何人之手,售與何人,或許也能留下線索。人命關天,任何蛛絲馬跡皆不可輕忽。王縣令,莫非覺得不妥?”
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王縣令喉頭一哽,所有推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只得硬著頭皮應道:“下官不敢!下官這便去辦!趙虎!”
“小的在!”趙虎連忙上前。
“聽見大人吩咐了嗎?快去!把城里城外所有干這些營生的,全都給我叫來!”王縣令幾乎是吼著下令,借此掩飾內心的慌亂。
“是!”趙虎不敢怠慢,帶著一眾衙役匆匆奔出縣衙。
命令一下,整個蔡縣與匠作相關的行當頓時雞飛狗跳。衙役們如狼似虎地闖入一家家作坊、鋪面,不管工匠們是在硝制皮革還是在錘煉鐵器,一律打斷,催促著立刻前往縣衙。人們驚疑不定,交頭接耳,不知這突如其來的傳喚所為何事,恐慌的情緒悄然蔓延。
不到一個時辰,縣衙的院子里便黑壓壓地站了二三十號人。有須發花白的老皮匠,手指因長年浸泡鞣料而粗糙發黑;有正值壯年的鐵匠,渾身散發著煤煙與汗氣;還有幾個專做鞍具、鞘套的匠人,臉上帶著忐忑與茫然。他們互相低聲詢問著,卻都得不到答案,空氣中彌漫著不安的竊竊私語。
王縣令看著院中的人群,心中焦躁更甚。他偷眼覷向宋慈,卻見對方依舊沉穩,正仔細地審視著那柄刀鞘,對院中的騷動恍若未聞。
又過了片刻,趙虎上前稟報:“大人,老爺,城內及左近鄉鎮的相關匠人,大致都已傳到。”
宋慈這才抬起頭,目光掃過院內眾人,朗聲道:“有勞各位前來。本官傳喚諸位,是為查驗一物。”
他小心地拿起那柄刀鞘,展示在眾人面前:“此刀鞘,諸位可有人識得?或是能看出出自何人之手,有何特異之處?”
衙役將刀鞘接過,走下堂,逐一呈于工匠們面前傳看。
工匠們伸長脖子,好奇地打量著這柄決定他們今日為何被拘來的“罪魁禍首”。看到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舊的黑色皮鞘,不少人臉上露出失望和困惑的表情。
一個老皮匠瞇著眼看了半晌,搖了搖頭:“回大人話,這鞘用的就是尋常牛皮,制作手法也常見,看不出什么特別。”
一個鐵匠瞥了一眼鞘口的銅環,嘟囔道:“銅環也是普通貨色,沒甚記號。”
刀鞘在人群中傳遞著,人們大多搖頭,或低聲表示不識。王縣令看著這一幕,心中暗自松了口氣,甚至生出一絲僥幸:看來果然是尋常之物,這宋慈怕是白費心機了…
就在這時,刀鞘傳到了一個站在后排、身材干瘦、面色有些蠟黃的中年工匠手中。他原本也只是隨意一看,但當他的手指觸摸到鞘身靠近鞘口的那處刻痕時,動作猛地頓住了。
他臉上掠過一絲極細微的驚疑,下意識地將刀鞘湊到眼前,手指反復摩挲著那道淺白色的劃痕,眼神變得越來越專注,甚至帶著幾分不敢置信。
他的異常引起了旁邊衙役的注意。衙役立刻低喝道:“蔡三,你看什么看?大人問話呢!認得還是不認得?”
這一聲喝問,頓時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這個叫蔡三的工匠身上。
王縣令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死死盯住蔡三。
宋慈的目光也投了過來,平靜中帶著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