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安癱軟在地,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蠕蟲,那無聲的崩潰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否認都更具說服力。宋慈那番抽絲剝繭、環環相扣的推理,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所有的偽裝,將那顆被恐懼和貪婪吞噬的心臟暴露在晨光微熹之中。
大堂內一片死寂,只剩下瑞娘絕望的低泣和王書安粗重如同風箱的喘息。
辛二瞪大了眼睛,臉上的憤怒和悲傷扭曲在一起,他死死盯著癱倒在地的王書安,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果然是你!王書安!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殺了你!”他怒吼著就要撲上去,卻被宋安眼疾手快地攔住。
“攔住他!”宋慈沉聲命令,宋安死死抱住狀若瘋魔的辛二。
岑深緩緩松開了一直緊握的拳頭,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那一直緊繃如鐵石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松動。他看向宋慈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感激,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李珊瑚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蒼白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緊抿的嘴唇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這場因她而起的風波,終于到了收場的時候。
店家則是癱坐在灶臺旁,不住地擦拭著額頭滾滾而下的冷汗,嘴里喃喃念叨:“老天爺……總算……總算水落石出了……”
宋慈沒有理會辛二的狂躁,他走到王書安面前,居高臨下,聲音沉凝如鐵:“王書安,你還有何話說?”
王書安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他抬起頭,臉上涕淚交加,充滿了徹底的絕望和恐懼。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發現任何語言在宋慈那番無懈可擊的推理面前都蒼白得可笑。
“我……我……”他喉嚨滾動,最終化作一聲凄厲的哀嚎,“我不想死啊!”
這一聲,等同于認罪!
瑞娘聽到丈夫的哀嚎,猛地抬起頭,哭喊道:“不!大人!不是他!是我!是我殺的!”
“瑞娘!”宋慈厲聲喝止,目光如炬,“事到如今,你還要執迷不悟,替他頂罪嗎?你可知,包庇真兇,同樣是重罪!你難道要讓你家小姐,同時失去奶娘和奶兄嗎?!”
最后一句,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瑞娘心上。她看向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的李珊瑚,又看看癱軟如泥、丑態畢露的丈夫,終于再也支撐不住,伏倒在地,放聲痛哭,不再言語。那哭聲里,充滿了無盡的悔恨、絕望和對命運弄人的悲戚。
王書安見妻子不再為自己頂罪,最后一絲僥幸也徹底破滅。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在那里,眼神渙散,開始了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的供述:
“是……是我殺的……辛大他……他不是人……他騙了我們……不僅要黑掉贖金,還要把我們……滅口……我去茅房找他,本想再談談……可他……他嘲笑我,說我是廢物,是賭鬼,活該被利用……說瑞娘……說瑞娘他也不放過……我……我一時昏了頭……我懷里藏著匕首,本來……本來是防身的……我……我從后面……捅了他……”
他描述的行兇過程,與宋慈的推理基本吻合。沖動,恐懼,以及長期被壓抑的屈辱在那一刻爆發。
“然后呢?”宋慈追問細節,“那枚腰牌,又是怎么回事?”
“腰牌……”王書安眼神茫然了一瞬,努力回憶,“我……我殺了他之后,害怕極了,想從馬車那邊繞回來……跑得太急,懷里……懷里好像掉了什么東西……我當時沒敢細看,也沒敢回頭……回到大堂才發現,是……是之前不小心從岑深行李附近撿到的一枚舊牌子……我不知道是什么,覺得古怪,就……就隨手收著了……”
果然如此!腰牌是王書安意外拾獲,又在殺人后倉皇逃離時意外掉落!這解釋了腰牌最初出現在馬車附近的原因。
“后來……后來岑深也去了后院,回來時……我好像看到他往懷里塞了什么東西……我猜……我猜他可能撿到了腰牌……我害怕極了……怕那牌子成為證據……”王書安的臉上露出了狡黠和恐懼交織的神色,“再后來,辛二發現了尸體,亂成一團……我……我趁亂靠近岑深,假裝跌倒,碰了他一下,順手……順手把之前從他那里偷瞄到、并暗自記下存放位置的另一件小東西(他意指用聲東擊西之法),快速把他懷里的腰牌……摸了出來……”
宋慈想起來了,在辛二剛開始哭嚎、眾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時,王書安確實似乎踉蹌了一下,碰到了岑深。原來那一下,并非無意!
“……然后,我假裝去幫忙,經過馬車時,把腰牌……從窗戶縫隙塞進了馬車座位底下……”王書安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想……把嫌疑引到他身上……他需要錢,又和珊瑚小姐接觸過……最……最合適……”
至此,所有的謎團都已解開。殺人、嫁禍、頂罪……一環扣一環,將人性的陰暗與懦弱展現得淋漓盡致。
“孽障!真是孽障啊!”店家聽得連連跺腳,又是后怕又是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