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深那劇震的神情和驟然難看的臉色,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漣漪瞬間擴散至每個人臉上。李珊瑚那近乎直覺的猜測,與宋慈精準的推斷合攏,像一把鑰匙,猛地插入了銹蝕的鎖孔,雖然還未轉動,卻已讓人聽到了機括松動的聲響。
辛二瞪大了眼睛,看看岑深,又看看那枚腰牌,臉上混雜著疑惑和一種被愚弄的憤怒:“找腰牌?這破牌子有什么好找的?難道比銀子還重要?”他無法理解,一枚沾血的舊腰牌,何以讓這個逃兵如此失態(tài)。
王書安則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眼神閃爍不定,似乎在急速思考著這新情況對自己意味著什么。瑞娘依舊茫然,但空氣中驟然緊張的氣氛讓她感到了不安。
宋慈沒有給岑深太多權衡的時間,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冰錐,牢牢釘在岑深臉上,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壓力:“岑深!李小姐已然點破!你昨夜后院之行,根本目的并非查看病情,而是尋找這枚關乎你身份、沾染著你同袍與仇敵之血的腰牌!是也不是?!”
岑深的胸膛劇烈起伏,牙關緊咬,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那枚腰牌,不僅僅是一件物品,它是他屈辱的逃兵身份的見證,是他血海深仇的烙印,更是他內心深處無法愈合的傷疤!丟失它已是惶恐,如今更被卷入命案,成為無法辯白的枷鎖。
“我……”他的喉嚨里發(fā)出沙啞的音節(jié),掙扎如同困獸。
“你還想隱瞞到幾時!”宋慈厲聲喝道,聲震屋瓦,“這腰牌為何會在馬車之下?是你昨夜尋找時不慎二次遺落,還是你當時遇到了什么,致使它脫手?你若再不言明真相,本官只能認定你做賊心虛,這腰牌便是你殺人行兇的鐵證!屆時,你非但無法安置那些陣亡同袍的遺孤,自身更將背負殺人罪名,死無葬身之地!你對得起那些為你而死的兄弟嗎?!”
最后一句,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岑深心中最脆弱、最不容觸碰的地方。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那一直強行壓抑的情緒幾乎要破籠而出!
“我說!”他幾乎是嘶吼出來,聲音破碎而悲愴,“我昨夜去后院,確實是為了找這腰牌!”
他承認了!
“這腰牌于我,重于性命!它若落入有心人之手,很可能暴露我的行蹤!我絕不能丟!”岑深急促地喘息著,眼神因回憶而變得有些渙散,“我隱約記得前日搬動行李時,懷中似有東西滑落,當時未曾在意,后來才發(fā)現(xiàn)腰牌不見了……我回想所有可能掉落的地方,馬車附近是其中之一……我必須去找回來!”
他的理由充分得令人信服。對于一個被追捕的“逃兵”而言,能證明其真實身份和經歷的關鍵物證,確實比金銀更重要。
“那么,你找到了嗎?在何處找到?又為何再次遺落在馬車之下?”宋慈連環(huán)發(fā)問,不給他任何編造的時間。
“我……我到了后院,先在馬車周圍仔細尋找……”岑深的語速慢了下來,似乎在極力回憶著每一個細節(jié),“當時風雪很大,光線昏暗……我蹲在馬車旁摸索……然后……然后我聽到……”他臉上露出了極度困惑和一絲驚疑的表情。
“聽到什么?”宋慈緊緊追問。
“我聽到……茅房那邊,似乎有……壓低的說話聲。”岑深皺緊眉頭,努力分辨著記憶中的碎片,“好像是兩個人……聲音很模糊,聽不清具體內容,但……語氣似乎不太對,有點……急促。”
兩個人的低語!在案發(fā)時間段的茅房附近!
這個消息如同驚雷,讓所有人精神一振!
“你可聽出是誰的聲音?”宋慈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急切。
岑深搖了搖頭,肯定地說:“聽不清。風雪聲太大了,他們聲音又壓得極低。我只隱約感覺,不像是一個人……然后,好像有什么東西掉在地上的輕微聲響……再然后,就沒什么動靜了。”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我當時心中警覺,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擔心暴露自己,便想盡快離開。我在地上摸索,正好碰到了這枚腰牌,就在馬車轱轆旁邊的雪地里!我急忙撿起來,塞回懷里,立刻就返回了大堂。我……我根本就沒靠近茅房,更沒見過辛大!我離開時,茅房那邊已經沒聲音了,我以為那兩人已經說完話走了!”
岑深的敘述,描繪出了一幅與之前猜測截然不同的畫面:他只是一個在錯誤時間出現(xiàn)在錯誤地點的尋物者,意外地聽到了可能是兇手與死者之間最后的交談,但他本人并未目睹兇案發(fā)生,甚至不確定茅房那邊的人就是辛大!
如果他所言屬實,那么真兇,就是當時與辛大在茅房低語的另一個人!
“你撿到腰牌,塞回懷中,返回大堂。”宋慈重復著他的話,目光銳利如刀,“那么,這腰牌,后來又是如何從你懷中,到了馬車座位之下?”
這也是最關鍵的矛盾點。
岑深臉上露出了極度茫然和匪夷所思的表情:“我……我不知道!我回到大堂后,確認腰牌還在懷中,便稍稍安心。之后……之后我就一直坐在這里,直到命案發(fā)生!我絕對沒有再將腰牌拿出來,更不可能把它扔到馬車座位底下!這……這根本說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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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困惑真實無比。腰牌失而復得,他珍而重之收起,怎會再次丟棄?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沒有機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