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湊近,反復查看,遲疑道:“大人,此處……并無破損,只是顏色略異,或是死后變化?”
宋慈搖頭,目光銳利:“非也。此乃‘陰闕’之象,需剖驗方能確定。”他當即下令進行局部解剖。當皮肉被小心分離,暴露出內臟時,真相豁然開朗——王二心臟冠狀動脈一處主要分支,有明顯的粥樣硬化及血栓堵塞跡象,周圍心肌呈現大片缺血壞死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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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宋慈直起身,褪下手衣,聲音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經查,死者王二,系因‘胸痹’之癥急性發作而死,即心脈猝然閉塞。此乃體內痼疾驟發,屬自然病故,絕非外力加害,更非什么‘邪術咒殺’!”
他目光如電,射向那已面無人色的黃半仙和目瞪口呆的族老:“爾等所稱‘面色青黑’,乃窒息缺氧之常見表征;‘七竅留氣’,純屬無稽之談!僅憑臆測與迷信,便妄斷人命,煽動私刑,致使無辜婦孺慘死!爾等,可知罪?!”
真相大白,圍觀的村民中終于響起了一片嘩然與騷動。先前那些堅信不疑的人,此刻臉上寫滿了震驚、后悔與恐懼。王氏的老母親聞訊趕來,撲在公堂前,嚎啕大哭,聲聲泣血。
族老癱軟在地,老淚縱橫,喃喃道:“怎會……怎會如此……我們……我們殺了無辜之人啊……”
那黃半仙更是磕頭如搗蒜,連聲求饒:“大人饒命!小人……小人是胡言亂語,只是想騙些錢財,混口飯吃……沒想到……沒想到會鬧出人命啊!”
宋慈看著堂下眾生相,心中并無多少破案后的輕松,唯有沉甸甸的悲涼。金鈴子案,謠言之害在于扭曲事實,險些造成冤獄;而此案,謠言之害已與愚昧、迷信結合,化作了直接行兇的屠刀!其毒之烈,尤甚前者。
他依法處置了主犯黃半仙及帶頭執行私刑的村民,對盲從的族老等人亦予以相應懲處。同時,他并未就此罷休,而是在江州府逗留數日,親自督促地方官,將此案作為典型,張榜公告,詳述真相,批駁迷信,申明國法,告誡百姓遇事務必報官,不得濫施私刑。
離開江州那日,雪后初霽,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宋慈回頭望去,那個村莊依舊靜臥在山坳里,但他希望,那用鮮血換來的教訓,能如同這冬日的陽光,哪怕微弱,也能刺破一些籠罩在人們心頭的愚昧陰霾。
返回臨安的路上,宋慈對隨行的老書吏嘆道:“可知我為何定要將‘金鈴子案’增補入《洗冤集錄》?”
老書吏躬身道:“大人是要警示后人,勿輕信流言。”
“不止于此。”宋慈搖頭,目光悠遠,“刑獄之官,手中所執,乃‘明鏡’與‘利劍’。鏡者,照見真偽,勘驗實證,使罪惡無所遁形;劍者,斬除奸邪,護衛良善,持公道于人間。然,若持鏡者自身心鏡蒙塵,為浮言所惑,為陋俗所縛,則鏡亦昏聵,劍亦可能傷及無辜。《洗冤集錄》所載,不僅是驗傷辨毒之術,更是磨礪此心鏡之法。唯有心鏡澄明,方能不為浮云遮望眼,方能持正守中,使這‘明鏡高懸’四字,名副其實。”
老書吏肅然動容,深深一揖:“大人教誨,屬下銘記于心。”
馬車轆轆,駛向帝國的中心。宋慈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出陳溝縣的牢房、榆山縣的茶館、王貢生絕望的臉、金鈴子荒誕的嘶喊,以及江州寒潭那無聲的冤魂……這一切,都化作沉甸甸的責任,壓在他的肩頭。
前路漫漫,迷霧重重。但他知道,只要手中這面“心鏡”不染塵埃,只要對真相的追求不曾停歇,他便能在這紛擾的世道里,為那些蒙冤受屈者,爭得一線天光。
明鏡高懸,不僅在公堂匾額之上,更應在每一位刑獄之官的——心中。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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