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張頭這老吏的腦海里迅速拼接、組合。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如果這人真是金鈴子,那便是朝廷重犯!而他們在榆山縣犯下的事,無論細節如何,輪奸、殘害婦孺,這都是十惡不赦、天理難容的大罪!李知縣只是把他們當普通嫌犯關押,若是不知底細,真按尋常盜竊未遂處理,幾天后放了,豈不是縱虎歸山,遺禍無窮?
一股混雜著恐懼、興奮和責任感的復雜情緒,在張頭胸中翻涌。恐懼的是,自己竟然與這等殺人不眨眼的巨盜如此接近;興奮的是,若能揭發此事,便是大功一件;而責任感則源于他幾十年吃官家飯養成的、最樸素的忠君護民之念——絕不能讓這等惡徒,從陳溝縣的大牢里輕易走脫!
他再也坐不住了。輕輕放下手中的皮甲和骨針,像一只經驗豐富的老貓,悄無聲息地站起身,貼著冰冷的石壁,挪向牢門方向。他需要立刻將這個消息,稟報給李知縣!
牢房內,金鈴子似乎也察覺到了某種異樣,他猛地抬起頭,警惕地望向牢門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
“怎么了,大哥?”疤臉漢子問。
金鈴子皺了皺眉,剛才似乎聽到一點極輕微的摩擦聲,但仔細聽去,又什么都沒有。也許是老鼠,也許是錯覺。他搖了搖頭,壓下心頭那一絲莫名的不安。
“沒什么。”他重新靠回草堆,閉上眼睛,“都歇著吧,養足精神。”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致命的秘密,已經如同掙脫牢籠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飄向了縣衙的后堂。
張頭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出了牢獄區域,直到來到有衙役值守的外圍,才勉強穩住身形。他顧不上整理凌亂的衣衫,也顧不上平復狂跳的心臟,一把拉住一個正準備換崗的年輕衙役,氣喘吁吁,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快!快帶我去見知縣大人!有……有天大的要緊事稟報!”
年輕衙役被他蒼白的臉色和急迫的神情嚇了一跳,不敢怠慢,連忙引著他,快步向后堂奔去。
夜色已深,縣衙后堂的書房里,李知縣剛剛批閱完今日的公文,正準備歇息。他年輕的臉龐上帶著一絲倦容,眉宇間還殘留著日間審問那四個“客商”無功而返的挫敗感。聽到外面急促的腳步聲和張頭語無倫次的求見聲,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何事驚慌?”李知縣整理了一下衣冠,沉聲問道。
張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也顧不上禮節,抬起頭,用那雙因恐懼和激動而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李知縣,顫聲道:“大人!大人!那……那今天抓來的四個人……不,不是普通客商!那個為首的……他,他是平方縣的江洋大盜,叫金鈴子啊!”
“什么?”李知縣霍然起身,臉上的倦意瞬間被震驚取代,“金鈴子?你如何得知?可有憑據?”
“千真萬確!是小老兒親耳所聞!”張頭連忙將自己在牢中偷聽到的對話,一五一十,盡可能清晰地復述了一遍——包括金鈴子的自我吹噓,對榆山縣案件的否認,以及“輪奸”、“剁足”在傳言中的扭曲……
聽著張頭的敘述,李知縣的臉色越來越白,額頭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原本只以為是一起普通的治安案件,最多涉及些來歷不明的財物,卻萬萬沒想到,竟然牽扯出了朝廷通緝的要犯,以及一樁手段如此殘忍、性質如此惡劣的輪奸重案!而且這案發地,還在鄰縣榆山!
若此事為真,而他未能及時察覺,甚至將人犯輕易釋放……那后果,李知縣簡直不敢想象。他這頂剛剛戴穩不久的烏紗帽,恐怕頃刻之間就要落地!更嚴重的是,如何對得起治下的百姓?如何向朝廷交代?
“你……你所言屬實?”李知縣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需要再次確認。
“大人!借小老兒十個膽子,也不敢欺瞞大人啊!那金鈴子親口承認的籍貫、名號,還有榆山縣的事……雖然后面他否認了,但、但無風不起浪啊大人!”張頭磕頭如搗蒜。
李知縣跌坐回椅子里,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年輕,缺乏應對這種大案要案的經驗,更不諳刑訊逼供之道。日間審問時,那四人咬死不認,他已覺棘手,如今得知對方竟是如此兇頑的巨盜,常規的審問手段,恐怕更是難以撬開其口。
冷汗,浸濕了他內里的衣衫。
他猛地站起身,在書房里急促地踱了幾步,然后像是下定了決心,快步走到書案前,鋪開紙張,研墨潤筆。
“來人!”他朝門外喊道。
一名書吏應聲而入。
“立刻準備,本官要夜審金鈴子!”李知縣的聲音帶著一絲強自鎮定的沙啞,先對書吏吩咐,隨即又轉向另一人,“還有,速速備好六百里加急文書!本官要立刻向臨安府,向朝廷……稟報此案!”
跳躍的燭光下,他提筆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他知道,陳溝縣的這個小池塘,今夜,是真的闖進了一條足以掀起驚濤駭浪的惡蛟。而他這艘剛剛下水的小船,能否穩住,已非他一人之力所能及。
他必須求援。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萬籟俱寂,唯有縣衙書房里那點搖曳的燈火,以及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預示著一場巨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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