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玉郎的尸體被草草收斂,他那充滿悔恨與恐懼的臨終之言,卻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一個知情者的心頭。榮國公黃潛善——這個尊崇無比的名字,此刻代表的卻是一場意圖傾覆社稷的彌天陰謀。
宋慈的八百里加急密奏,由最忠心的護衛分成三路,帶著截獲的沿海布防圖、龍紋玉印、破譯的密信以及黃玉郎畫押(雖未完成,但有護衛旁證)的口供副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臨安,以最快的速度馳往京城。這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必須在黃潛善察覺并動用其朝中影響力反撲之前,將鐵證送至官家御前。
臨安城陷入了外松內緊的戒嚴狀態。四門雖未明令關閉,但盤查驟然嚴格了數倍,許進不許出。市面上關于宋慈的謠言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形的壓抑和恐慌,尤其是與漕幫、與某些權貴府邸往來密切之人,更是如坐針氈。
書院的大火最終被撲滅,所幸搶救及時,藏書樓主體結構得以保全,但靠近后山密室的一側損毀嚴重,大量書籍化為灰燼。李生指揮著學子仆役清理廢墟,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與沉重。他知道,這場火不僅燒毀了房屋,更燒毀了他對書院清靜無憂的幻想。
三日后的黃昏,一隊風塵仆仆、身著禁軍服飾的緹騎,在一名面白無須、眼神銳利的宦官帶領下,悄然抵達臨安,徑直入駐了宋慈所在的官驛。他們沒有驚動地方官府,帶來的是一道密旨。
官驛內堂,香案早已備好。宦官展開黃綾密旨,尖細而威嚴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回蕩: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查榮國公黃潛善,世受國恩,乃心叵測,陰結北虜,圖謀不軌,竊取軍機,欲危社稷。罪證確鑿,人神共憤。著即削去爵祿,廢為庶人,鎖拿進京,交三司會審!其黨羽附逆,一體擒拿,嚴懲不貸!提刑官宋慈,忠勇可嘉,洞燭奸邪,著權兼臨安府事,總攬此案善后,便宜行事!欽此!”
“臣,領旨謝恩!”宋慈叩首接旨,心中一塊巨石終于落地。官家圣明,并未因黃潛善的宗室身份而有所姑息,反而賦予了他臨機專斷之權。
“宋大人,官家還有口諭。”宦官收起圣旨,低聲道,“此事干系重大,有損天家顏面,務必速戰速決,將影響降至最低。京師那邊,自有官家坐鎮,臨安這里,就全權拜托大人了。”
“臣,明白!”宋慈肅然應道。他深知,這是要將此案控制在有限范圍內,避免引起朝野過度震動和邊境恐慌。
是夜,臨安城仿佛一頭被驚醒的巨獸。宋慈手持密旨與臨時兵符,調動了駐防臨安、不受地方節制的一支禁軍,同時命令自己帶來的提刑司精銳配合行動。
兵分多路,如同暗夜中撲出的獵豹。
一路直撲榮國公在臨安西湖畔的別業,然而那里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一些不明所以的下人。黃潛善老奸巨猾,在玄都觀未能除掉宋慈、又丟失黃玉郎后,顯然已經預感不妙,提前遁走了。
另一路則按圖索驥,根據童川的記錄、破譯的密信以及被抓捕人員的供述,對漕幫核心成員、臨安府內與黃潛善過往甚密的官吏、以及城中幾處疑似“燭龍”勢力據點的商行、貨棧進行了精準的清洗和抓捕。
反抗者格殺勿論,投降者鋃鐺入獄。
曾經顯赫一時的漕幫三當家在拒捕中被亂箭射殺;臨安知府在府衙內被直接拿下,面對如山的鐵證,面如死灰,癱軟在地;那些隱藏在市井中的暗樁、信使,也大多未能逃脫。
玄都觀被徹底查封,從中搜出了更多與北方往來密信的底稿、大量的金銀以及豢養死士的兵器甲胄。
行動持續了整整一夜,喊殺聲、哭嚎聲在城市的某些角落短暫響起,又迅速平息。當黎明再次降臨臨安時,這座繁華的都市表面上似乎與往日無異,但暗地里的毒瘤已被連根拔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與肅殺之氣。
接下來的數日,是繁瑣的善后。審訊、甄別、定罪、歸檔。宋慈幾乎不眠不休,與李生一起,處理著如山的事務。沿海布防與水師巡哨計劃必須立刻調整;被滲透的環節需要徹底清理;書院需要重整,安撫受驚的學子。
童川被追認為有功之士,其靈位被請入書院忠烈祠,受后世學子香火供奉。他那位遠在鄉下的老父,也得到了一筆豐厚的撫恤。這個沉默而堅韌的年輕人,用生命為代價,敲響了警鐘,最終避免了一場巨大的災難。
徐前因提供關鍵證據,受到嘉獎,其膽識與最終的正義感,也改變了眾人對他過往懦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