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府邸,朱門之內,氣氛凝滯如鐵。黃玉郎癱軟在地,面如死灰,先前那不可一世的傲慢蕩然無存,只剩下被剝去所有偽裝后的絕望與狼狽。那件撕裂的深藍衣袍與裝有“啞喉砂”的瓷瓶,如同兩座大山,將他死死壓住,無從辯駁。
宋慈屏退了左右閑雜人等,只留李生與幾名貼身護衛在場。他目光如寒潭之水,冷冷地注視著癱倒在地的黃玉郎,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敲打在寂靜的空氣中:
“黃玉郎,事已至此,你還想隱瞞到幾時?童川詩中之‘云鵬’,是否便是你的表字或別號?你與他,究竟有何恩怨,竟要下此毒手?!”
黃玉郎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那扭曲的怨恨幾乎要噴薄而出。他知道,一切都完了,證據確鑿,再無僥幸之理。一種破罐破摔的瘋狂取代了恐懼,他嘶聲笑了起來,聲音尖銳而刺耳:
“云鵬……哈哈哈……沒錯!‘玉郎’是家中長輩所賜,但我私下里,更喜‘云鵬’為號,取意‘扶搖直上九萬里’!這才配得上我的身份!可童川那賤民,那跛腳的廢物!他……他不知從何處知曉了我這私號,竟敢……竟敢在詩中暗諷于我!”
他喘著粗氣,臉上是因極度憤怒而漲紅的青筋:“‘墨痕猶帶舊時疼’?他那種卑賤出身,有什么資格談‘疼’?‘且將心事付云鵬’?他配將心事付與我嗎?!他那日竟還將那詩送到我面前,說是新作,請我‘品鑒’!他那眼神……他那看似卑微,實則藏著譏誚的眼神!他是在嘲笑我!嘲笑我即便家世顯赫,在他眼中也不過是……不過是他可以隨意‘寄托’心事的對象!他玷污了我的名號!玷污了我的身份!”
宋慈與李生聽著這荒謬絕倫的殺人理由,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直沖頭頂。僅僅因為一個私號被人在詩中提及,因為自以為受到了寒門學子的“褻瀆”和“嘲諷”,便心生殺機?這是何等的偏執、傲慢與對生命的極端漠視!
“就因為這等無端猜忌,你便要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取他性命?”李生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黃玉郎,聲音顫抖,“你……你還是人嗎?!”
“無端猜忌?”黃玉郎癲狂地反駁,“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怎會明白我的感受!我黃玉郎是何等人物?他童川是何等貨色?龍不與蛇居,鳳不與雀舞!他連提及我名號的資格都沒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污穢!我不過是……不過是清理門戶,替這世間掃除一件垃圾罷了!”
他說得理直氣壯,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宋慈強壓下心頭的怒火與厭惡,厲聲追問:“你是如何殺害他的?詳細道來!”
到了這一步,黃玉郎也不再隱瞞,帶著一種病態的“自豪”,將作案過程一一交代:
原來,那日晚間,他因童川的詩而怒火中燒,殺心已起。他知道童川有夜間獨自在學堂抄書賺取銀錢的習慣,便定下毒計。他提前準備好“啞喉砂”,此物是他從一海外商人處重金購得,一直視為奇貨收藏。
子時初刻,他悄然溜出齋舍,來到學堂外。他并未從門進入,而是繞到北面那扇窗下。他知道那扇窗的插銷有些老舊,用力從外向上抬推,便能錯開卡槽,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隙(這也解釋了宋慈當時在窗下發現的濕痕,可能是夜間露水或他手上沾染)。他并未進去,而是利用一支細長的竹管,將少量“啞喉砂”粉末,從窗戶縫隙吹入了學堂內。
“啞喉砂”質輕,易于飄散,且需吸入一定量才會生效。黃玉郎算準了童川的位置(他平日習慣的座位),確保粉末能飄向那里。童川正專注于抄書,猝不及防吸入粉末,頓時感到喉部劇烈不適,呼吸困難。他想呼救,但喉頭急速水腫,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響,痛苦地掙扎倒地,手指無意中抓撓到了桌椅(留下了手背抓痕),甚至在最后時刻,可能扯到了黃玉郎因靠近窗戶而不慎被窗欞勾住的衣袍下擺(留下了深藍色纖維)。而黃玉郎,則在窗外冷冷地看著童川在痛苦中窒息而死,確認其死亡后,才將窗戶小心關回原狀,悄然離去。
整個過程,他甚至沒有踏入學堂一步,便完成了一次冷酷而隱蔽的謀殺。
“你……你這惡魔!”李生聽得目眥欲裂,幾乎要沖上前去。
宋慈一把拉住他,他的臉色同樣陰沉得可怕。黃玉郎的供述,與現場勘查、尸格檢驗、物證線索完全吻合,形成了一個無可辯駁的完整證據鏈。
“帶回書院,詳錄口供,畫押具結!”宋慈沉聲下令,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