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值房內燭火搖曳,將他失魂落魄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扭曲變形。最后一道心理防線被宋慈無情擊碎,他那套自我粉飾的慷慨陳詞變成了蒼白無力的笑話。此刻,他不再是那個心懷“大義”的悲情者,只是一個罪行敗露、窮途末路的殺人兇徒。
他抬起頭,眼神空洞地望著跳動的火焰,聲音嘶啞干澀,開始了他的供述。那聲音里,不再有模仿他人時的惟妙惟肖,只剩下屬于他自己的、帶著絕望與一絲殘留怨恨的本音。
“是……是我殺的……”他喃喃道,仿佛在確認一個連自己都不愿面對的事實。
“戌時前后,保和殿的表演間隙,我借口更衣離開。我知道徐震這個時辰,多半會在他的居室核對晚宴最后的流程,或者……服用他的那些寶貝丹藥。”王慶的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我懷里揣著一顆用蠟封好的丹藥,那是我早就準備好的,外面是補氣的參茸,里面裹著的是劇毒的‘斷腸散’。”
“我到了他的居室,敲門進去。他見到我,有些意外,但也沒多想。我假意與他商討明日宮墻一處需要修補的地方,然后,像是忽然想起,拿出了那顆丹藥。”王慶的眼神變得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那個決定性的時刻。
“我說,‘徐公公,這是小的偶得的一顆海外仙丹,據說有固本培元之奇效,想著您平日操勞,特來獻上。’他……他平日里就信這個,看到丹藥,眼睛就亮了。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我,還是接了過去。”王慶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他大概覺得,我平日里對他還算恭敬,不敢害他吧。”
“他一口就把那丹藥吞了下去。可我清楚,那點毒藥,發作需要時間,而且未必能立刻致命。我等不了,也怕他毒發時弄出動靜。”王慶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殘忍的決絕,“我見他吞下藥,背對著我去拿茶杯,機會來了!我瞥見他書案上有一方沉重的歙硯,想也沒想,抓起來,用盡全力,就朝他后腦砸去!”
他雙手無意識地做出一個揮砸的動作,臉上肌肉抽搐。
“可他……他好像聽到了風聲,或者是命不該絕那一刻,竟然猛地向旁邊閃了一下!”王慶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功敗垂成的懊惱,“那硯臺沒能砸中正腦心,偏了一些,砸在了他耳后上方!力道也卸去了不少……但即便如此,他也是一聲沒吭,就撲倒在了地上,血立刻就涌了出來。”
“我正要再補一下,確保他必死無疑,就聽見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然后是張華那丫頭的聲音,問:‘徐總管,您沒事吧?’還提到了花瓶摔碎的聲音……那其實是我揮硯臺時,袖子帶倒了旁邊博古架上的一個瓷瓶。”王慶回憶著當時的驚險,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我當時心都快跳出來了!絕不能讓她進來發現!我立刻壓著嗓子,模仿徐震的聲音和語氣,回了那句話:‘沒事。晚宴準備好了?你看還有什么缺的?’……她果然信了,又說了一句,我就模仿徐震說:‘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一會兒就到。’”
“聽著她的腳步聲遠去,我剛松了口氣,想把現場再處理一下,至少要把尸體先藏起來或者從暗道運走……可沒想到!”王慶的臉上露出一種被命運捉弄的憤恨,“我還沒動手,就隱約聽到外面又有人來!好像是張華去而復返?還是別人?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萬一被人堵在屋里,就全完了!”
“我沖到窗邊,推開窗戶,也顧不得高低,直接就跳了出去!窗臺下的泥地很軟,留下了腳印……我當時慌得很,只記得把那個沾了血和腦漿的硯臺緊緊抓在手里,不能留在現場……然后我就沿著墻根陰影,拼命跑,繞了一圈,從御膳房那邊的入口,鉆進了暗道……”
“暗道里黑漆漆的,我心臟怦怦跳,只想快點回到人多的地方。等我從保和殿附近的暗道出口出來,整理好衣服,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殿內,正好趕上下一輪表演開始……沒人注意到我離開了一刻鐘……”王慶說到這里,長長吁了口氣,仿佛重新經歷了一遍那驚心動魄的逃亡。
“后來呢?”宋慈的聲音冷靜地響起,將他從回憶中拉回,“那半張遺書,又是怎么回事?”
王慶愣了一下,才道:“我……我殺人后,在他桌上看到了那本攤開的記事本……我自己的罪證,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我當時又恨又怕,就想把它拿走銷毀……可轉念一想,全拿走反而顯得刻意。我匆忙間,就把他正在寫的那一頁撕了下來,看到上面有‘貪墨’、‘愧對’之類的字眼,就覺得……覺得可以拿來用用。”
“所以你就把這半張紙,放到了徐震懷里,偽裝成他畏罪自殺的遺書?”宋慈追問。
“是……我當時是這么想的……”王慶低下了頭,“我把那頁紙塞進他懷里,然后……然后就從窗戶逃了。至于后面丁奎移尸、偽造割腕,還有那個蠢廚子把刀拿走……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回到殿里,只盼著案子被當成自殺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