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臨安府的夜空,被萬千燈火與絢爛的焰火徹底點亮。元宵佳節(jié)的喜慶,如同濃郁的酒香,彌漫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而這座城市的中心,帝國的皇城,此刻更是流光溢彩,恍若白晝仙境。
保和殿內(nèi),一場盛大的國宴正達高潮。
宋孝宗皇帝高踞御座,面容雖略帶病后的清癯,但眉宇間舒展著一絲寬慰。北伐的壯志雖屢屢受挫,但能與民同樂,暫享太平,于這偏安一隅的王朝而言,已是難得的安寧。殿下,紫檀長案排列有序,珍饈美饌,玉液瓊漿。左側(cè)是蟒袍玉帶的朝中重臣,右側(cè)則是服飾各異、神情矜持的番邦使節(jié)——遼人的倨傲,大理的謙和,高句麗的恭謹(jǐn),盡收眼底。絲竹管弦之音裊裊,身著霓裳的舞姬水袖翻飛,舞出一派盛世華章。
然而,在這片極致的繁華與和諧之下,一絲若有若無的不諧音,正被隱藏在高臺一側(cè)的帷幔之后。
表演者是一名面色白皙、身形瘦削的太監(jiān),名叫王慶。他無需樂器,只憑一張嘴。此刻,他正表演口技《元宵夜鬧圖》。先是細微的春風(fēng)拂過柳梢,接著是臨安御街上由遠及近的車馬聲、商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男女的調(diào)笑聲……聲音層次分明,栩栩如生,仿佛將整個臨安城的喧囂與生機都搬到了這莊嚴(yán)的大殿之上。座中眾人,包括那些見多識廣的使節(jié),也不禁屏息凝神,面露驚嘆,仿佛身臨其境。
王慶的嘴角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那是對自己技藝的自信,還是別的什么?他的眼神空洞,穿透了眼前的繁華,望向某個不為人知的虛空。
就在這萬籟俱寂,唯有他口中世界喧鬧的時刻——
“啊——!”
一聲凄厲、尖銳、充滿了極致恐懼的尖叫,如同冰錐般驟然刺破了大殿的歡樂氣泡,也從王慶營造的聲景中硬生生撕裂開來。
聲音的來源,是大殿側(cè)后方的北迎閣。
音樂戛然而止。舞姬的動作僵在半空。滿殿的歡聲笑語像被一刀切斷。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驚愕、疑惑、不安,迅速取代了之前的愉悅。
御座上的宋孝宗眉頭微蹙,雖未開口,但不悅之氣已讓身旁侍奉的太監(jiān)脊背發(fā)涼。
“怎么回事?”禮部尚書王成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他須發(fā)微顫,壓低聲音厲聲詢問身邊的屬官,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國宴之上,番使在座,豈容如此失儀?
不需他吩咐,一名身著禁軍服飾、面容精干沉穩(wěn)的侍衛(wèi)已然越眾而出,正是侍衛(wèi)吳江。他對著御座方向躬身一禮,得到皇帝一個無言的頷首后,立刻按刀,帶著兩名手下,腳步迅疾而沉穩(wěn)地朝著北迎閣方向奔去。
殿內(nèi)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開始蔓延。王成強笑著起身,試圖安撫眾人:“無妨,無妨,想必是哪個宮人一時失足,驚擾了圣駕與各位,繼續(xù),繼續(xù)……”
但絲竹之聲再起時,已失了之前的流暢,舞姬的步伐也顯得有些凌亂。所有人的心思,都已不在眼前的歌舞上。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如同殿外逐漸彌漫的夜霧,悄然籠罩了保和殿。
片刻之后,吳江去而復(fù)返。他的臉色比離去時更加凝重,甚至帶著一絲蒼白。他無視眾人探究的目光,徑直快步走到御前,單膝跪地,聲音雖竭力壓制,卻依舊清晰地傳入了前排幾位重臣的耳中。
“陛下,”吳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北迎閣內(nèi)……徐震徐公公……他、他出事了。”
“出了何事?”孝宗皇帝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吳江深吸一口氣,頭垂得更低:“徐公公……薨了。”
“嗡——”的一聲,盡管聲音不大,但這個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核心的幾人中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徐震,宮里的領(lǐng)事太監(jiān),雖非位極人臣,但也是宮內(nèi)頗有實權(quán)的人物,負責(zé)此次國宴諸多具體事宜,他的死,尤其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其意味非同小可。
王成的臉?biāo)查g失去了血色。
皇帝閉上了眼睛,片刻后睜開,里面已是一片冰寒。“臨安府尹于洋何在?”
一個身著緋色官袍,體型微胖的中年官員連滾帶爬地出列,正是臨安府尹于洋。他此刻已是汗出如漿,官帽都歪了幾分。“臣……臣在!”
“你去,”皇帝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與吳江一同查看,速速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