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化來的信差是第五天到的。
一個瘦小的漢子,風塵仆仆,臉上全是汗。他一路打聽著找到衙門,遞上一封信,說是昭化縣衙轉來的急件。
宋慈拆開信看。信是昭化縣令寫的,說已經找到了付志的老母親趙氏,老人家聽說兒子有消息了,非要親自來廣元。昭化那邊已經派了兩個衙役護送,估計再過兩天就能到。
宋慈把信放在桌上,心里沉甸甸的。他想象著一個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太,跋涉幾百里路,就為了見兒子最后一面——可她能見到的,只是一堆白骨。
“大人,”宋安在旁邊說,“趙氏到了之后,怎么安置?”
“先安排在驛站吧。”宋慈說,“等徐小震的案子結了,讓她見見付志的尸骨,再……再讓她見見徐小震。”
“見徐小震?”宋安愣了一下。
“讓她知道,殺她兒子的人,已經伏法了。”宋慈的聲音很低,“也算是個交代。”
宋安點點頭,退下了。
宋慈一個人坐在書房里,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他在想徐小震。
這個屠夫,平時看起來老實巴交,見人就笑,說話客氣。街坊鄰居買他的肉,他總要多給一點零頭,說是“照顧生意”。誰家辦紅白喜事,他也主動去幫忙,從不計較工錢。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了三十兩銀子,就能狠心勒死一個信任他的供貨商,把尸體扔進枯井,一藏就是三年。
人性,到底有多復雜?
宋慈起身,走到牢房。
徐小震被關在最里面的一間。牢房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進一點光。他坐在稻草堆上,背靠著墻,眼睛盯著地面,一動不動。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看見是宋慈,他慌忙爬起來,跪在地上:“大人……”
宋慈示意牢頭打開門,走了進去。牢房里一股霉味,混著血腥味和屎尿味,很難聞。宋慈皺了皺眉,在徐小震面前站定。
“徐小震,本官問你幾句話。”
“大人請問,小人一定老實回答。”
宋慈看著他:“付志死的那晚,你們說了什么?”
徐小震的身子顫了一下。他低著頭,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慢慢開口:“那晚……付志很高興。他說這趟生意做成了,就能給他娘請個好郎中。他說他娘的眼睛越來越不好了,再不看,可能就瞎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回憶:“他還說……等娘病好了,要帶娘來廣元看看。他說廣元府大,熱鬧,娘一定喜歡。”
宋慈的心揪了一下。
“小人……小人當時聽著,心里……心里不是滋味。”徐小震的眼淚掉下來了,“小人的娘早就沒了,聽見他說他娘,就想起自己的娘……可……可小人還是……”
“還是下手了?”
徐小震點點頭,眼淚流得更兇了:“小人……小人也想過罷手。可那十幾頭豬……值三十兩啊。小人做屠夫,起早貪黑,一年也攢不下三十兩。有了這筆錢,小人就能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好好過日子……”
“所以你就殺了他?”
“小人……小人沒想殺他。”徐小震抬起頭,眼神空洞,“小人就想嚇唬嚇唬他,讓他把豬便宜點賣給我。可……可麻繩繞上去的時候,不知怎么就……就收不住了。”
他說不下去了,抱著頭哭起來。
宋慈看著他,心里那股怒氣漸漸變成了悲哀。為了三十兩銀子,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好日子”,就毀了一條人命,也毀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