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的話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層浪,卻又迅速被更深的恐懼和猜忌所吞噬。
“提……提刑官?”店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風塵仆仆、面容清癯的中年人。那眼神里,瞬間混雜了敬畏、希冀,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慌亂。
辛二的哭嚎戛然而止,他抬起頭,布滿淚痕和雪水的臉上先是愕然,隨即爆發出一種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大人!提刑官大人!您要給我大哥做主啊!找出那個天殺的兇手,將他千刀萬剮!”他掙扎著想要撲過來抓住宋慈的衣角,被宋慈一個冷靜的眼神制止。
王書安扶著門框的手握得更緊,指節泛白。他飛快地瞥了宋慈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嘴唇翕動了一下,終究什么也沒說。瑞娘在大堂門口,聽到“提刑官”三字,身體肉眼可見地晃了一下,全靠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臉色白得嚇人。
角落里的岑深,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動,那銳利的目光在宋慈身上停留了片刻,帶著審視與權衡,隨即又恢復成古井無波的狀態,只是周身的氣息似乎更加冷凝。
“宋安。”宋慈喚道。
“小的在!”宋安一個激靈,連忙應聲。他跟隨宋慈多年,見過不少場面,雖心有余悸,但此刻主心骨在,他立刻強自鎮定下來。
“守住這后門,在我勘察完畢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茅房十步之內。”宋慈指令清晰,不容置疑。
“是,大人!”宋安挺直腰板,像一尊門神般堵在了通往后院的門口,盡管臉色還有些發白,眼神卻異常堅定。
宋慈不再理會眾人反應,轉身重新面向茅房。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就著門口的位置,再次仔細觀察。風雪不時卷入門內,帶來刺骨的寒意,也正在迅速掩蓋可能存在于外的痕跡。
“店家。”宋慈頭也不回地叫道。
“啊?小……小老兒在。”店家慌忙應道,聲音還在發抖。
“去找些燈籠、蠟燭,越多越好,將這后院和茅房內外照亮。再尋一塊干凈的油布或席子來。”
“是,是,馬上就去!”店家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沖回大堂去找東西。
宋慈這才小心翼翼地踏入茅房內部。他避開地上凝固的血泊和污物,蹲下身,盡可能靠近尸體,但又確保不破壞現場。
辛大面朝下趴著,腦袋歪向一側,臉上凝固著驚愕與痛苦交織的扭曲表情。致命傷顯然在背部,那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心臟位置,一刀斃命。刀柄粗糙,是最常見的防身匕首式樣,沒有任何特征。
宋慈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測量著匕首的角度、深度,觀察著血跡噴濺的形狀和范圍。血液主要向前下方噴濺,說明兇手是從背后發動襲擊,力度極大,且辛大當時很可能處于站立或微微前傾的姿勢。
他注意到辛大右手手指微微彎曲,指甲縫里似乎嵌著一些黑褐色的污垢,不像是茅房的穢物。左手則緊握成拳,拳心朝下。
宋慈沉吟片刻,沒有立刻去扳動尸體。他抬起頭,觀察茅房的構造。狹小,簡陋,只有一個蹲坑,氣味污濁。墻壁是土坯壘砌,粗糙不平。靠近門口的內壁上,似乎有一小片不明顯的刮擦痕跡,位置不高,像是被什么硬物快速蹭過。
這時,店家戰戰兢兢地提著兩盞燈籠和幾根粗蠟燭來了,手里還抱著一卷看起來還算干凈的草席。宋安接過燈籠,盡可能高地舉起,為宋慈照明。
昏黃的光線頓時將這片狹小的死亡空間照得亮堂了許多,更多細節暴露出來。宋慈看到,在血跡邊緣,靠近墻角干燥的地方,有一個模糊的、半干的腳印輪廓,鞋底花紋看不太清,但尺寸不大。
“所有人都回大堂。”宋慈站起身,語氣不容置疑,“宋安,你在此看守,不許任何人觸碰任何東西。”
他率先走出茅房,冰冷的新鮮空氣涌入肺葉,稍稍驅散了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其他人面面相覷,但在宋慈那沉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下,只得依言返回大堂。辛二還想留在兄長尸體旁,被宋慈冷冷一句“你想破壞線索,讓你大哥死得不明不白嗎?”給堵了回去,只得紅著眼睛,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眾人回到大堂。
大堂里,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十倍。
灶臺上的鐵鍋依舊咕嘟著,卻再無人覺得溫暖。那跳躍的灶火,仿佛映照出每個人心底的鬼魅。眾人圍坐在兩張桌子旁,彼此之間隔著無形的鴻溝,眼神躲閃,不敢與旁人對視。
宋慈走到大堂中央,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驚魂未定、滿臉悲憤的辛二;臉色蒼白、緊緊依偎在一起的王書安和瑞娘;沉默如石、眼神銳利的岑深;以及手足無措、不停擦著冷汗的店家。
“路已封死,官府暫不可至。”宋慈開門見山,聲音清晰而冷靜,“兇手,就在我們幾人之中。”
一句話,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現在,我需要知道,在辛大離開大堂,到辛二發現尸體這大約半個時辰里,”宋慈刻意強調了時間范圍,“你們每一個人,都在哪里,做了什么,有誰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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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首先看向店家:“店家,你先說。這期間,你可曾離開過大堂?可曾看到或聽到什么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