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幾乎是踩著黎明前的最后一絲黑暗回到府中的。褪下沾滿夜露與塵土的夜行衣,他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腦海中反復回放的卻是北迎閣后窗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跳躍的火光,驟然顯現又倏忽消失的金色細線,以及身后那聲凌厲的喝問與冰冷的刀鋒。
夜探證實了他的猜測,卻也帶來了更多的謎團和迫在眉睫的危險。對手的反應速度,說明北迎閣即便在封鎖期間,也仍在嚴密的監控之下,或者說,他昨夜的行動,本身就在某種注視之中。
他不能再去北迎閣了,至少短期內不能。那條路已經被堵死。
那么,線索該從何處再續?
天色大亮后,宋慈如常前往提刑司衙門。他面色平靜,處理公務有條不紊,仿佛昨夜那個在宮禁之內險象環生的夜行者與他毫無干系。只是在無人注意的間隙,他的眼神會掠過窗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午后,吳江悄然來到值房,反手關上了門,臉色有些難看。
“大人,您吩咐查的那幾家商號,有眉目了。”吳江低聲道,“其中一家名為‘隆昌號’的漆料鋪,背景確實不簡單。表面上是尋常皇商,但暗地里,與幾位朝中官員府上往來密切,而且……屬下查到,隆昌號近三年來,每隔數月,都會有一批特殊的貨物,不走官道,而是由北地來的商隊接手,運往的方向……似乎是河北西路。”
河北西路!那是宋金對峙的前沿!隆昌號,特殊的貨物,北地商隊……這些線索瞬間與那特殊的清漆、與北迎閣可能傳遞的信息聯系了起來!
“可知具體是何種貨物?與誰交接?”宋慈追問,心跳微微加速。
吳江搖了搖頭,面露難色:“對方非常謹慎,交接地點和時間都不固定,而且那些北地商隊身份神秘,警惕性極高,我們的人不敢跟得太緊,怕暴露。只知道隆昌號的東家姓胡,為人低調,但似乎與……與宮中的某些管事太監,私交不錯。”
宮中管事太監!這幾乎要直接指向那個隱秘網絡的核心了!王慶曾是其中之一,但絕不止他一個!
“還有一事,大人,”吳江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困惑,“屬下按照您的意思,留意市井流言,發現近來臨安城內,關于……關于太子的些許議論,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些。”
“太子?”宋慈目光一凝,“議論什么?”
“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話,”吳江斟酌著詞句,“有的說太子殿下勤勉,時常深夜仍在東宮批閱文書;有的則說……說太子殿下似乎對北地事務格外上心,甚至……私下接見過一些來自北方的僧人或者商賈。但這些都只是閑談,并無實據。”
太子?北方僧人?商賈?
宋慈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太子關心北事,于國而言是好事。但在此時此刻,與北迎閣的線索、與隆昌號北運的貨物聯系起來,卻不由得讓人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難道太子殿下……也與這隱秘的網絡有關?這念頭剛一升起,就被宋慈強行壓下。茲事體大,沒有確鑿證據,絕不能妄加揣測。
然而,一股寒意卻不由自主地從心底升起。如果這個網絡真的牽扯到儲君,那其背后的勢力將龐大到難以想象,其目的也絕非簡單的貪腐或情報傳遞所能概括!徐震之死,王慶頂罪,恐怕都只是這個巨大冰山浮出水面的微小一角!
“這些議論是從何時開始增多的?”宋慈沉聲問。
“大概……就是北迎閣案發之后這幾日。”吳江答道。
案發之后?是有人故意散播,混淆視聽?還是太子那邊確實有不同尋常的動向?
線索越來越多,卻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彼此之間似乎有著聯系,卻又缺少那根能將它們串聯起來的線。北迎閣的漆面密碼、隆昌號的特殊貿易、太子的微妙傳聞……還有皇帝那意味深長的“自行處置”……
這一切,都讓宋慈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個巨大而復雜的迷局之中,四周迷霧重重,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
“繼續盯著隆昌號,但要更加小心,寧可跟丟,也絕不能暴露。”宋慈吩咐道,“至于太子的那些議論……暫且記下,不必深究,更不可外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