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幫三當家派來的竊賊失手被擒,如同在暗涌的湖面投入一顆石子,漣漪雖暫時平息,但水下的躁動卻愈發劇烈。宋慈知道,對方連續的失利,必然會導致更極端的反撲。他必須搶在對方再次出手之前,找到突破口,而目前最可能撬開的縫隙,就是已然惶惶不可終日的周博士。
然而,就在宋慈準備對周博士采取行動的前夜,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于深夜敲響了官驛的后門。
來人是徐前。
幾日不見,他顯得更加清瘦,眼窩深陷,但那雙沉寂的眸子里,卻多了一絲下定決心的決絕。他不再是那個因恐懼而選擇沉默的學子。
“宋大人,”徐前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學生……學生有要事稟報。”
宋慈屏退左右,只留李生在旁。“徐前,你想說什么?”
徐前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箋,雙手呈給宋慈。“這是……這是那日學生在望湖亭拾到的。當時心中懼怕,未敢呈報,如今……不能再隱瞞了。”
宋慈展開紙箋,上面是幾行潦草卻遒勁的字跡,并非童川的筆跡,內容是一首殘缺的五言詩:
“金鱗豈池物,風云便化龍。
亭臺接星漢,……”
詩句到此中斷,下面似乎被什么污漬沾染,模糊不清。但這字跡,這詩句中隱含的睥睨天下的野心,讓宋慈瞬間聯想到了那枚龍紋玉印!
“你在何處拾得?何時拾得?”宋慈急問。
“就在童川死后第二天清晨,學生在望湖亭散心,于石凳縫隙中發現。”徐前答道,“當時只覺得這詩句氣象不凡,不似尋常學子所作,又恰逢童川剛死,心中害怕,便藏了起來。后來見大人追查‘云鵬’、‘青衫’,學生……學生心中愈發不安,總覺得此物或許關聯重大。”
金鱗化龍,亭臺接漢……這分明是僭越之語!這紙箋,很可能就是“青衫”或那神秘老者與“灰雀”在望湖亭會面時,不慎遺落的!童川或許正是窺見了此物,或者聽到了類似的言語,才更加堅定了追查的念頭,也才招致了殺身之禍!
“你可知這字跡屬于何人?”宋慈追問。
徐前搖了搖頭:“學生不知。但這字跡筋骨嶙峋,隱有金石之氣,絕非尋常腐儒所能書寫。書院之中,能有此筆力者……不多。”
筆跡!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物證和線索!
宋慈強壓住心中的激動,拍了拍徐前的肩膀:“徐前,你能在此刻將此物交出,甚好。你放心,本官定會護你周全。”
送走徐前,宋慈立刻與李生對照書院各位先生,尤其是那幾位博士平日批注文章、書寫公文的筆跡。然而,比對之下,趙、孫、周幾位博士的筆跡,都與這紙箋上的字跡有明顯差異。
“不是他們……”李生喃喃道,既感失望,又覺驚悚。難道“青衫”并非這幾位博士中的任何一人?還是說,他平日刻意隱藏了真實的筆跡?
線索似乎再次變得撲朔迷離。
但宋慈卻并未氣餒。他反復觀摩那紙箋上的字跡,尤其是“金鱗豈池物”的“物”字,那一鉤,帶著一種獨特的、近乎凌厲的鋒芒。他總覺得,這筆跡似乎在哪里見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感。
他閉上眼,將在臨安所見過的所有可能與案件相關的人的筆跡在腦海中一一閃過:黃玉郎的飛揚跋扈、劉文正的工整嚴謹、周博士的古板方直、“灰雀”密信上的怪異符號……
忽然,他猛地睜開眼!他想起來了!
他快步走到書案前,翻出之前從黃玉郎書房搜出的、記載著“啞喉砂”的那本手抄雜記!他快速翻到記載“啞喉砂”的那一頁,看向旁邊的批注小字——那是黃玉郎自己的筆跡,內容是對“啞喉砂”特性的一些補充和感慨。
平日里看,黃玉郎的字跡顯得浮躁而缺乏筋骨。但此刻,宋慈將全部心神凝聚在那批注的筆畫之間,尤其是幾個關鍵字的轉折和收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