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趙谷會面后,宋慈并未急于采取進一步行動。他深知,面對一個可能滲透極深的隱秘網絡,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打草驚蛇,甚至引來滅頂之災。他如同一個最有耐心的獵手,將所有的躁動與疑慮都壓在心底,表面上依舊按部就班地處理著提刑司的日常公務,仿佛元宵夜的波瀾已徹底平息。
然而,在無人察覺的暗處,他的調查已然展開。他利用職權之便,以核查舊案、完善刑獄檔案為名,開始系統地調閱近五年來所有與“官物走失”、“倉廩虧空”、“邊境私貿”相關的卷宗。這些卷宗浩如煙海,且大多已被定為懸案或尋常竊盜,但他相信,若那個利用宮中路徑的網絡確實存在,其活動痕跡絕不可能完全抹除,必定會在這些看似無關的案件中留下蛛絲馬跡。
同時,他給吳江下達了更為具體的指令:不著痕跡地打探與宮中采買相關的幾個特定商號背景,特別是那些既承接宮禁生意,又與北方邊境有間接貿易往來的。
這日午后,宋慈正在值房內埋首于一堆陳年卷宗之中,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低聲的呵斥與哀求。
“大人,門外喧嘩,是臨安府押送來一名人犯,說是與……與王慶貪墨案有些牽連,指名要見大人。”一名書吏在門外稟報。
王慶貪墨案的余波?宋慈眉峰微挑,沉聲道:“帶進來。”
很快,一名衣衫襤褸、面帶驚惶的中年漢子被兩名衙役推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青天大老爺!小人冤枉!小人是良民啊!”
宋慈打量著他,此人皮膚黝黑,手掌粗糙,指縫間還殘留著些許朱紅色的漆料痕跡,像是個工匠。“你是何人?與王慶有何關聯?為何要見本官?”
那漢子抬起頭,涕淚交加:“回……回青天大老爺,小人名叫朱五,是個漆匠。前年,宮里有一批漆活,是……是王慶王公公經手找的我們幾個匠人做的。工錢給得爽快,就是……就是用料上有些古怪。”
“古怪在何處?”宋慈目光一凝。
“王公公要求我們用一種……一種特別的清漆,摻在普通的桐油里。那清漆味道很沖,顏色也怪,而且……而且干得特別快,刷上去沒多久就跟普通漆面一樣了,根本看不出來。”朱五回憶著,臉上露出困惑之色,“當時我們只覺得是宮里要求高,也沒多想。可……可前幾天聽說王公公因為貪墨被抓了,官府的人就來查問我們這些跟他做過工的匠人,還說……還說那批漆活用料對不上賬,懷疑我們偷工減料,要拿小人是問!青天大老爺,小人只是按吩咐做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特別的清漆?摻入普通桐油,干透后毫無痕跡?宋慈的心猛地一跳。這聽起來,絕不像是為了貪墨一點漆料差價那么簡單!王慶背后那個網絡,利用修繕的機會,難道是在用這種特殊清漆……傳遞信息?
他想起了那本空白冊子上記錄的“漆料三百,過東門”。如果“漆料”并非指實物,而是指用這種特殊清漆書寫或標記的“信息”呢?通過宮中的物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信息傳遞出去?
“那批漆活,具體用在宮中何處?”宋慈追問,聲音依舊平穩,但心跳已悄然加速。
朱五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是幾處宮門的門楣、廊柱,還有……對了,北迎閣的幾扇窗戶和內部的梁柱也重新漆過!”
北迎閣!果然!
宋慈強壓下心中的波瀾,繼續問道:“那種特別的清漆,你們從何處得來?”
“都是王公公派人直接送來的,用密封的小罐裝著,從不告訴我們來歷。”